父亲发动了汽车,调整头枕的高度,然后说:“要开很久。”语气跟平常一样轻快。他在努力,不过太晚了。车身缓慢开起来时,轮胎扬起了尘雾。母亲和山姆还四目相望着。“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又说,手伸到座椅后面,拍拍我的脚。
父亲拐出停车道时,母亲把头回过去,为了看山姆的眼睛。
“你们跑得真远,”父亲说,“把我急坏了。”他一直喃喃自语着,但是我已经没在听。我的母亲,整个人转向后面,这时候把眼睛闭了起来。
我想起有一次,哈德利给苹果树芽接。从一棵开花的苹果树上,截一段芽,接到已经开不出花的老树的枝丫上。他用一把利刀在老树的树皮上刻出T字。他说关键是不能刻到树皮以下。接着他像削木熟练工一样,把树皮片下来一些。新树的枝条装在食品卫生袋里,他从枝上切下正中间的一个芽,连带一片枝上的茎肉。我惊讶地发现,里面竟藏着一片小树叶——以前我从没想过树叶长出来以前都藏在哪里。他把那片树叶切下来给我,将芽插进老树掀起的树皮下面,然后拿绿胶带像裹踝伤一样紧绕几圈。
我问他,这一株什么时候才会长起来,他说两周内就见分晓。要是芽长上了,叶柄就会呈绿色。要是没长上,那芽和叶子就都会枯掉。而即便嫁接成功,不到明年开春,也不会抽出新枝来。他说这样嫁接,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一棵老树,甚或是死树,死而复生。不管接的是什么品种的苹果,都会长在新接的枝条上。理论上,能在一棵树上种四五种不同的苹果,而且都可以跟原来的老树结的没两样。
我掀开后座的毯子。底下放了许多苹果(是山姆放的?):科特兰、乔纳森、伯傅劳、麦康、波图尔。①我为自己能一眼分出苹果的种类而微吃了一惊。我直觉车里别的地方肯定还有更多苹果,而且肯定有苹果酒。所有这些都浩浩荡荡地带回加利福尼亚去。
我伸手拿起一只科特兰,脆响地咬了一大口。声音打断了父亲。“哟,”他说,“你还拿了些苹果呀?”他之前还在比较马萨诸塞和洛杉矶的空气质量,说完又转回原题,但是我和母亲谁也不听他说话。她看着我手里的苹果,眼神饥饿。
我把剩下的半个都给了她。她露出笑脸来,一口咬下去,比我还贪婪,苹果的汁液从嘴角流下来也不去擦。一直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核。接着她打开车窗,将核扔在马路上。她把头伸出去。风把她的头发刮到脸上,整张脸藏在乱发后面,时隐时现。
另一侧的路上,一辆摩托车急转弯,开得离车太近,父亲给它吓了一跳,我也因此走了神。我听着马达的咆哮渐弱,对自己说,这是多普勒效应,它仿佛要消失了,却并非真的消失。它只是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而这是暂时的。
母亲看着我的眼睛:为我坚强起来。为我坚强起来。我听到这无声的求告在车子里响起。母亲认为,对于父亲的疏忽大意,她必须作一些表示。她心里的声音像波涛一样传来,浪花般将我拉近她的身边,她说:我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