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奥利弗 鲸鱼之歌(2)

先不去管那美妙声音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至少它带给我们不少推测空间,我们也因此获得了许多关于座头鲸习性的信息。某一特定族群的鲸鱼只会唱该族群的歌。如此说来只要我们掌握了所有族群的歌曲,无论在何处录到鲸声,都能据此指认歌唱的鲸鱼来自何方了。鲸鱼之歌让我们在给鲸鱼上标签,以及那以后兴起的、侥幸用相机拍摄记录的方法之外,又多了一个选择。我们能通过鲸鱼之歌来归纳同族的雄性鲸鱼,也能通过雌性鲸鱼对一支歌的趋近来确定它与族群是否有关系。

我的最后一点关于这一领域的问题是:我们应否给予个体鲸鱼的歌声以更多的注意?个体的经历——鲸鱼自身的属性、它被发现的场所、被发现时都跟谁在一起——会不会左右它歌唱的方式呢?

为此我进行了极为详尽的调查。《新闻周刊》、《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和《纽约时报》都做过我的专访。在那期间,我结婚生子,此后一直觉得自己无法兼顾好家庭和事业,两边投注的精力都不够。我感到无措。这是我描述这一状态的方式:无措。如你所知,鲸鱼从不睡觉。它们是必须自主呼吸的哺乳类动物,为了空气不得不时而浮上来。它们以不眠不休的方式,漂流在海洋里。

我曾试图消除家庭与事业的界限。我带丽贝卡和婕一起去跟踪鲸鱼;在家里播放录了新英格兰海岸座头鲸之歌的卡带,给厨房和浴室也装上设备使声音能传到那里。然而有一天,我发现婕在厨房里用一把刻刀划一个音箱。她说她听不下去了。

有一次,那是丽贝卡五岁的时候,我们坐帆船去百慕大看东海岸座头鲸的繁殖地。我们朝着礁石驶去的一路上,丽贝卡一直用手去指游过我们的海豚。婕穿着我的防雨套装——那天晴空万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所以我还记得这一幕。婕不嫌雨衣麻烦,倒是更讨厌湿风吹在身上要起鸡皮疙瘩。她凭栏站在我租来的“航海家”号帆船上,烈日照着她的头发,把头皮都晒成了浅浅的粉红色。她手心紧紧攥着栏杆;她在水上永远一副心慌的样子。即使在进港后也小心翼翼地迈步,像是在确认脚下确是坚实的陆地无疑。

鲸鱼喜欢嬉戏。我们抵达后,将水下测音器深入海里,几百码开外正有一群鲸鱼。虽然手上录着一只深海的鲸鱼的歌声,我们却忍不住去看。它们用鳍哗啦啦地拍着水;慵懒地翻翻滚滚,拿背鳍去轻抚自己的同伴。它们穿出水面的姿势好像一种爆发。它们在浪花间滑动,时隐时现,身体上乌木和雪白的颜色,散发着大理石般的光。

我们发现,当幽婉的鲸声响彻了小船时,眼前的这一所见,极像是一出制作精良的芭蕾舞剧,虽然其故事情节有些晦涩难懂。船在水里左右翻颠着,我看见丽贝卡抱住婕的腿以寻求支撑。我想,她们可曾比此时更美丽吗?

当时丽贝卡年仅五岁,却记得关于百慕大之行的许多事。然而鲸鱼不在其列。她能跟你说那种粉色的沙砾;说在百慕大的恶魔之穴水族馆,鲨鱼怎样就在你的脚底下游来游去;还能说在一个住宅区的中心水池里,有一个人如何造岛屿,形状跟百慕大一模一样。却记不得她母亲穿黄雨衣的事,也记不得移动迟缓的座头鲸在海里嬉戏的事,甚至连深海里那只鲸鱼反复的呼啸声,她都忘了(当时她曾问我,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去帮它?)。我不记得婕是否对此发表了看法。只要事情与鲸鱼有关,她一般都最大限度地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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