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1)

01

无论多少年过去了,初一总是记起那年春末,记起深夜里那一团凝固成圆球状的血。

那年的春天,初一恋爱了。他在十四岁的花样年华,爱上一个已婚的女子。

女子叫颜色,住在初一家的隔壁,初一的家在城区的筒子楼里,父母是纺织厂的工人。女子是租赁的房子。她是小城里的一个画家。她有过美好的爱情与温暖的婚姻,所爱的男子领着学生去野营,却在一次山洪中丧生,为了救一个学生。她后来和一个同学结婚,生孩子的时候又难产,孩子窒息而死,她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同学对她逐渐冷漠,两人只好离婚。就是在这个时候,初一爱上了颜色。

初一其实爱的不是颜色这个人,他爱的是颜色和他有同样的梦想。颜色是不情愿在这个小城过一辈子的,她的油画有一种魔力,让你魂不守舍,五脏翻滚,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可是就是这让颜色认为自己是多么地出色,让她一直认为自己终于有一天会扬名天下,成为中国的女凡高也是可能的事情。她不应该在这个偏僻肮脏的小城,她应该在北京在上海在巴黎在那些风光的城市里举办个人画展,举办盛大的宴会。

然而,这一切一直没有实现。

直到颜色遇见初一,初一的绘画天赋让颜色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是倍加喜爱。本来颜色只是初一的一个邻居,可是颜色却像着了魔一样,在初一放学的时候,在初一周六休息的时候,在初一放假的时候,来找初一免费教他画画。她对初一父亲的解释是,初一太有天赋了,但是天赋是不会等你的。我的明天不见了,我不希望初一和我一样没有明天。

其实,明天有很多路可走,但是颜色却只停留在了绘画上,所以一直找不到明天。

初一在烦躁的学习中遇见一个清丽的女子,是何尝欢乐的事情。中考的模拟试题轮番轰炸,英语的退步,物理不及格,还有父母无休止的教诲,这些看上去恼人的事情,只有在遇见颜色的时候才得到缓解。这样看来,初一喜欢上颜色,把颜色当做缓解压力的芬必得的成分是占大部分的。

爱一个人,爱的不是人,爱的是共同的梦想和一种西药成分,这注定是一场悲剧中的悲剧。

初一爱好绘画,从小就是,十年后依然是,只是把素描油画变成了建筑设计,把艺术升华到了现实。这也是他比颜色有成就的一个原因。

颜色始终停留在坚持油画创作的梦想包裹里,终究一辈子还在那个小城,没有名气的小画家,能养活自己的唯一工作就是做孩子的课余绘画老师。人有梦想又能如何,坚持梦想又能如何,好多的梦想就这样潦倒了一辈子。

那天下大雨,春天的雨是滑润的,带着槐花与树叶的香气,初一在颜色的家里练习油画的基础功课。有人敲门,初一开门看见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男子进来一眼都没有看初一,而是直奔正在洗刷画笔的颜色。他在专心洗画笔的颜色后面轻轻抱住了她,那么地自然。可是初一却感觉到了一种羞耻,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对男女的拥抱,感觉到莫名的羞耻汹涌而来。颜色回头对初一微笑,和男子相拥着转身进了卧室。初一听见门开关的声音,初一盯着青花瓷的笔砚里五颜六色的水,那些色彩在水里流动,不管绿的还是红的白的黑的,都是在互相拥抱,然后旋转,然后进入了对方的色彩里。那水就是初一的心情,画笔孤零零地搭在笔砚上,那笔的命运就是初一的写照,这真是人世间最忧伤的油画。

初一看见了这忧伤,他再也忍不住,甚至连后来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冲动。他踹开了门,冲进颜色的卧室。他看见颜色在和那个陌生的男子热烈亲吻,颜色的上衣褪了上去,露出半截雪白的乳房。初一丢弃了羞耻,或者是冲破了羞耻,他随手拿起椅子砸向男子的后背,大声喊骂,你给我滚。

这是何等诧异的画面,十四岁的少年、陌生的男子与半裸的颜色。男子惊异而又愤怒地看向初一,却又无从下手,狠狠地瞪了颜色一眼,摔门而去。

颜色故作无所谓地整理好衣裳,继续到外室里去洗刷画笔。初一以为会有一场风暴,等来的却是如此的平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好又坐回去继续画画。画的就是那青花瓷的笔砚,色白花青素胚淡妆的青花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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