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将儿子带到院子里大槐树下,把手里的铁锹交给了儿子。
古海娘用手指着树下的一个地方说:“挖!”
“做什么?好端端的挖它做甚?”
古海抬头看看槐树的树冠,他的思绪又看到了许多年以前,自己第一次离开家乡。临行前与父母妻子告别的情形。那是一个雨水充裕的初秋,小南顺不但地里的庄稼长得好,就连路旁的茅草和树木枝叶都长得非常茂盛。长在古家院子里的槐树树冠一半伸出院墙,覆盖墙外的村巷。当年古海娘就是站在这槐树掩映的村巷上送儿子去归化住地方的,那时候古海娘神清气爽,抹着杏油的头发油光亮,望着儿子身材高挑尚未成人的两眼流光溢彩,古海娘把戴翠绿玉镯的手腕横在大襟袄的衣襟上,两根手指捻着腋下一颗黑丝绸盘结成的梅花形纽襻。古海的目光凄婉,一只手在斑驳的院门框上搓抹。杏儿也送出来,丈夫临出远门,她摘去了耳环,除掉了手镯,脚穿一双黑底灰面布鞋一副清素打扮。古海想,十六年就像一瞬间眨眼的工夫就都过去了。
大概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异常响动杏儿走出屋子来了,她站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朗声问道:“娘,你和海子在做甚?”
这些日子杏儿陪着丈夫遍访村子里的老人和与古家来往多的村邻,久别重逢的夫妻俩形影相随、甜甜蜜蜜的短暂日子很快就把久郁在杏儿心头的阴云驱散了,杏儿几乎整天都是笑吟吟的了。杏儿见婆婆没有回答她的话,便走了过来。杏儿来到婆婆身旁的时候听见婆婆正在用一种少有的严厉口气吩咐儿子做事呢。
“我叫你挖你就挖,等一会儿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好,好……我挖。”
古海注意地观察着母亲的表情,把一只脚踏在了铁锹的棱上。铁锹的利刃插入土地“噌——嚓”声在暮色降临时刻显得分外响亮。古海娘沉着脸,牙关紧咬着把目光紧盯着铁锹的利刃。杏儿一会儿望望丈夫,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婆婆的脸上,她看到婆婆脸上的咬肌在上下翻滚。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股突然袭来的寒气在杏儿的心底升腾起来,她打了个寒战,把衣襟掖了掖。
一锹一锹的土挖出来,利刃断树根的喳喳声响亮地回荡着。不大一会儿一个小土坑就出现在了古海的铁锹下。古海停下手,问母亲:“还挖吗?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叫你挖你就挖,东西自然会有的。”
母亲简单说道,口气依然是十分的坚定。
古海把上衣脱掉交在了杏儿的手里,他往手心里唾了两口,接着往下挖。过了一会儿古海听见母亲说:“等等,再往下挖的时候要轻一点儿,别把那个东西碰坏了。”
不久古海就听到了铁锹的锹刃与一个硬物碰撞发出的声音。古海愣了一下神,朝母亲看看。他知道母亲不是在与他开玩笑,心里猜测着:难道是父亲死以前有财宝埋在地下?
古海再向下挖的时候动作就变得十分谨慎了,当他又挖了一会儿的时候就知道了,地底埋着一个陶罐。为了避免把陶罐碰坏,古海用手把挤压在陶罐四周的土捧出去。他把陶罐从土坑里抱了出来。现在可以看到那只陶罐的完全面貌,这是一个以杏黄颜色为底色上面涂了一层酱紫的釉子的陶罐,罐高两尺直径大约在一尺二寸,罐身上潮乎乎地沾着些许泥土。陶罐的口上扣着一个盖子,盖檐儿与罐体用油布封死了。古海一边拍拍手上的土,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只陶罐。他问母亲:“娘这陶罐里装的是甚好东西?”
古海娘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问话,她依旧是沉着脸,紧紧绷着的嘴角开始哆嗦起来。杏儿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婆婆,她的心里已经得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把一只手放到了胸脯上,似乎是想平复自己那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母亲终于发话了:“海子,你把陶罐盖儿打开!”
古海照着母亲的话做了,他找来一把刀子把陶口的封条挑断,将封条扯开来。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喳——喳”的响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非常响亮和刺激。随着那响声就见血色从杏儿的脸上迅速地褪下去,她的一双眼睛像黑洞似的向外闪出恐惧的光。
就在古海将陶罐的盖儿揭开时,一股强烈的异味儿直冲而出,熏得他五脏翻搅倒退三步。那怪异凶恶之味,甜腻腻咸腥腥酸溜溜臭烘烘。骤然间古海脸色大变,面色灰白显得衰颓了,他没有声音地翕动着两片哆嗦的发了青的嘴唇。
“这是什么?”古海惊诧地问。
古海娘咬牙切齿地回答道:“这就是你不在家的时候杏儿偷汉养下的野种!娘为你留着作证……”
站在婆婆身后的杏儿像突然间中了某种魔法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之后她就像面条似得瘫倒下去。
古海就像一个突然失聪的人,耳朵里嗡嗡叫着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觉得自己眼前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