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顺。
古海家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子,只是大槐树长得更加高大了,古海离家的时候那树干一个人就能抱得过来,如今已长到了两个人才能抱拢了。一到夏天,树冠更是郁郁葱葱茂盛非常,留在院子里的一半树冠差不多就把整座院子罩在了它的树影下,另一半伸出了院墙罩住了大半拉村道。与老槐树的旺盛模样相比,古家的房子显得似乎是矮小、破旧了。房檐下探出头来的一溜椽子原本是雕着小蛤蟆的,上面涂着绿色的油漆,一个个生动活泼;如今那些小蛤蟆一个个都褪尽了色彩,暴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椽头在风雨的剥蚀下都裂开了缝。椽檩间的缝隙成了鸟雀筑巢的好地方,在古家的屋檐下居住着好几窝麻雀和燕子。它们鸣叫着飞来飞去,倒使古家的院子还显出几分生气。院子旁边,古静轩活着的时候购置下来的一片宅基地长满了艾蒿、灰菜、紫叶菜,是一片荒芜凋零的景象。只有这宅院的主人自己知道他们的心灵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一个年轻人骑着一匹马跑进了小南顺,小伙子身穿一件藏青色长袍,头戴黑色瓜壳帽,帽顶上镶着一颗红色的珠子。在村口小伙子便勒住了马,牵着马向遇到的第一个人打听着什么,然后一边致谢一边拉马向古海家的院子走去。
小伙子敲响了古家的院门。
过了好一会儿院门才打开,是古海娘。从容貌上看古海娘老得已经让人难以辨认了。皱纹像乱蛛丝般的布满了她的脸,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显得依旧是那么的固执和坚定。
“老人家,请问这是古掌柜的家吗?”
“是啊,”古海娘声音颤抖着问,“掌柜是从归化来的吗?”
“不,老人家。我是祁县大盛源票号的伙计。您儿子从归化捎银子回来了!”
“可是把您盼来了,我们已经听到消息了。我儿子复归了大盛魁。”
正是午时时分,古海娘被太阳一照,眼睛眯缝着也没看清楚客人的样子,只感到一匹高大的马站在客人的身后,一面摇晃着脑袋一面打着鼻息。马把一股牲畜嘴里的腥臊气味喷到脸上来。
杏儿还在睖睁之间,那客人已经牵着马走进了院子。客人自动走到院子中间的石磨跟前,把马缰绳拴了,反身走到古海娘跟前。
小伙子给古海娘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唱喝道:“恭喜老人家!贺喜老人家!您的儿子古海掌柜有银票和现银捎回来了。”
“这可是太好了……谢谢小掌柜!”古海娘说,“不久前我们收到他姑父从归化捎来的信儿。知道我的儿子如今重归了大盛魁!谢谢小掌柜啊!”
“哪里敢,哪里敢!”伙计连声说着解开身上的包袱捧在手上,“这就是古海掌柜捎回的银票和现银。银票三千两,现银五百两。请老夫人收好。”
古海娘捧着包袱皮儿看了半天,这才如梦方醒,连连说着客气话,把小伙计让进屋子里。杏儿颠颠地跑着给带来喜讯的客人沏茶拿点心。
绣有精制菊花的蓝布包皮儿在小炕桌儿上摊开着,五百两银子和一张银票静静地摆在上面。
婆媳俩也不知是怎样将客人让至屋里的,慌忙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招待客人了。直到客人走了很久,婆媳俩都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婆媳俩面对面坐着好半天一句话没有说,仿佛同时陷入一个梦境之中。后来是古海娘先反应过来,老妇人两手哆嗦着揭开躺柜盖儿,摸索了半天找到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