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料理完毕的那天晚上,叔叔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他低头无语,二十几万,对于一个月工资不到两千的小公务员来说,意味着不吃不喝要十年才能还清。叔叔突然提高了嗓门说:“你辞职吧,你会开车,再去考个大客证,跟我跑客运,我帮你贷款买车,一天跑一趟,一年就能赚个七八万,要是你能吃苦,每天跑两趟,用不了两年,车款和欠账就都能还上了。”
妈妈在旁边软弱地说:“他二叔,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妈妈和父亲都曾那样看重过他的工作,在他们眼里,一个政府公务员的荣誉远远超过了金钱。
郝鹏爽快地回答说:“好!叔,我听你的。”在他心里,这才是他该有的态度,如此,他才不欠叔叔过多的情,心里反而舒服,叔叔说得对,他是男子汉,就该自己支撑起一个家来。
他辞掉了工作,然后把研究生录取通知单撕掉了,那是他在父亲住院期间坚持考的,那时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他还是去试了试,这是他第三次考,终于考上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去读书了。
几个月后,郝鹏成了每天奔跑在省城线路上的一名客运小老板,兼着司机,每天早上6点出发,晚上9点回来,每天跑两趟,叔叔把他的小姨子配给他做售票员,因为叔叔说她“能干,肯吃苦,泼辣,有经验”,他并不拒绝,但是他对于这个三十几岁的高大女人,同样没有好感,她也很识趣,经常只说一句:“郝鹏,有事叫小姨啊。”就眯着眼睛打盹或者跑到后面去跟乘客聊天。
叔叔自己只跑一趟,5点就收工,吃过晚饭,他会去车站的门卫室下棋,等郝鹏的车回来,叔叔叮嘱他一句:“吃点东西早点睡。”就骑摩托车载着小姨回家了,有人哄笑,“老郝真有福。”他们和郝鹏想的一样,以为叔叔的守候,是为了接小姨子回家,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只管去吃他的饭。
有一天,在晚班回来的路上,有一个乘客抽烟,郝鹏提醒他,“请不要在公共场合抽烟。”那人很不服气,“哪里写着了?”郝鹏语气一下强硬了起来,“还用写吗?这是常识。”旁边有人帮那人的腔,他更加不讲理,“我就抽了,怎么的吧?”郝鹏一下火了,“怎么的?你他妈的给我熄了。”那人嚷了起来,“骂人了,大家都听,司乘人员骂人,你这是找揍!”小姨赶紧帮郝鹏打圆场,“司机开了一天车,火气大,再说您抽烟在先,大家都消消气。”
那人没再说话,郝鹏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站后,那人纠结了几个人,劈头盖脸就冲着他打了起来,郝鹏没防备,一下被砸倒在地,眼镜也不见了,鼻子的血像水一样飞快地流了出来。在小姨惊恐的叫嚷声中,郝鹏恍惚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像豹子一样敏捷地冲过来,一边大声叫,“混蛋,我叫你们找死!”一边把手里拎的东西,狠狠地砸出去,围攻郝鹏的人飞速散去,叔叔一边骂,一边追赶……
等事态平息了,郝鹏才看清叔叔手里拿的是一只枣木马扎,那是父亲扎的,送给了叔叔一只,如今成了用来保护他的武器。旁人有人称赞叔叔:“老郝,神勇不减当年哪,怎么看,你都不像一个高血压病人。”叔叔呵呵笑,“哪能?换了三年前,他们一个也跑不掉。”小姨在旁边责备:“还逞能,姐姐说前天晚上你腰椎疼,嗨哟了一夜,影响得她也没睡好。”郝鹏怔怔地发愣,想起一年前对叔叔打架的指责,叔叔的辩解犹在耳边,“你以为我愿意打架啊?”他居然没有勇气走上前问叔叔刚才有没有闪失,叔叔瞥了他一眼:“打架得有拼命三郎的架势才能唬人,别忘了早点睡。”
郝鹏开始有意无意地探听叔叔的事,从小姨的嘴里,知道叔叔患高血压七八年了,最近几年肾也不好,加上颈椎腰椎上的职业病,一天的路程很难盯下来,大客司机很难雇到,他就咬牙顶着。那天回来,郝鹏粗着嗓门说,“叔,你不用等我,遇到事,我决不会退让,会拼死打。小姨我送回家好了。”叔叔听了很生气,“拼死打?臭小子,我是让你用那个阵势吓吓人,谁让你真拼命?真是让我不放心。”所以叔叔还是天天等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