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的情意,是在初识两个月后。他并非直接对我表白,我是听诸户的朋友闲聊时发觉的。当时有人四处宣扬“诸户跟蓑浦关系暧昧”。后来我便留心观察,发现诸户只有面对我的时候,那张白皙的脸颊才会显露出略带羞赧的表情。当时我还是个孩子,自己学校里也有人以半是好奇半是玩乐的心态尝试着相同的事情,因此我也曾经想象诸户的心情,暗自脸红。那种感觉,并不特别令人不愉快。
我回想起他经常邀我去澡堂。在那儿,我们会相互搓背,他总帮我涂满肥皂泡,就像母亲为幼儿洗澡一样,仔仔细细地为我擦洗身子。一开始,我把这当成单纯的好意,但后来则是考虑到他的心情,让他帮我搓澡这只是小事,并不会让矜持的我很难堪。
散步的时候,我们也会手拉手,或是肩搭肩。这也是我有意识去做的。有时候,他的指尖会带着炽烈的热情,大大的手掌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而我佯装浑然不觉,任由他这么做,但隐约的怦然心动却骗不了自己。话虽如此,我绝不去回握他的手。
不必说,除了这类肉体方面的接触以外,他对我也关怀备至。他送了我许多礼物,带我去看戏、看电影、观赏运动竞技,还指导我的外语。还有,他甚至把我的考试当成他自己的事情,不顾自己的辛苦帮我复习,为我担忧。这些精神上的庇护,让我至今都对他难以忘怀。
但是我们的关系,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层面。一段时间过后,终于进入只要我们一见面,他就忧郁不已、不断默默叹息的阶段,这种状况持续了一阵,然后就在与他相识半年后,我们终于迎来了危机。
那天晚上,我们说公寓的饭不好吃,便相约一起到附近的餐厅用餐。不知为什么,他好像自暴自弃,拼命灌酒,还硬逼我喝。我当然不会喝酒,不过还是顺着他的意喝了两三杯,我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不已,脑袋里好似有人在荡秋千,感觉到一股放纵的欲望不断膨胀,逐渐占据了整个大脑。
我们肩搭着肩,步履蹒跚,口齿不清地唱着一高的宿舍歌,回到公寓。
“去你房间吧,去你房间吧。”
诸户说着,拖着我进入我的房间,房间里铺着我从来不收的被褥。不知道是被他推倒的,还是我自己绊到了什么东西,我一下子就跌倒在垫被上了。
诸户杵在我旁边,直愣愣地俯视着我的脸,语调平板地说:
“你好美。”
那一刹那,虽然非常奇妙,不过一股异样的念头掠过了我的脑海。我化身成为一个女子站在那儿,由于醉酒而双颊泛红,却也因此更显得帅气青年的魅力,就是我的丈夫。
诸户跪下来,握住我无力地搁在垫被上的右手说:
“你的手真烫。”
同时,我也感觉到对方的手掌灼热如火。
我一脸惨白,缩进房间角落,诸户的眉宇转眼间浮现出一种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懊悔。接下来用沙哑的声音说: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刚才是闹着玩儿的。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好一阵子,我们各自别着脸,沉默以对,接着突然“砰”的一声响,诸户趴到我的书桌上了。他交抱双臂,脸伏在上面,一动也不动。我见状心想:他是不是哭了?
“请你不要看不起我,你一定觉得我很下流吧?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不管从哪个意义上说,都是不同的人种。但是我无法向你解释其中的意思,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害怕得颤抖不已。”
不久后,他抬起头来这么说。但是此刻我领会不到他究竟害怕些什么——直到许久以后,发生了一件毫无预警的事之后才算理解。
如同我猜想的,诸户的面颊上爬满了泪水。
“你会谅解我吧?只求你能谅解。再奢求更多,或许我就强人所难了,可是请你不要逃开我,请你陪着我,至少接受我的友情。我会独自在私底下想念你,可以请你至少赐给我这点自由,好吗?蓑浦君,至少允许我有这点自由……”
我倔强地一声不吭。但是听着诸户的恳求,看到他流过脸颊的泪水,我实在克制不住灼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我自由自在的外宿生活因这件事而画上了休止符。虽然也不全然是因为对诸户嫌恶,但两人之间萌生的奇妙尴尬,以及内向的我传统的道德廉耻观念,使得我再也无法在那间公寓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