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弹一次吧。”我意犹未尽道。
“我做不到。”她黯然神伤。
突然,低沉的管弦音乐响彻教堂。重低音在我的身体里回荡,撞到肋骨又弹回来急速窜入我的骨盆。
“抬出棺材了。”詹妮·彭妮说,“走吧,我们去看看。真的很酷。”她打开门,我们看见抬着棺材的队伍正在缓慢地行进着。
我们靠在墙上,等待着队伍经过。天空的云朵显得格外低,站在尖塔上仿佛触手可及,它还在下降,下降。我们听着他们的歌唱,一首是欢快的歌,一首是充满希望的歌。虽然都会唱,但我们并没有加入。詹妮·彭妮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沁满了汗水。我们没有交流,也不敢对视。莫名的负罪感和泪水一起涌了出来,那一天,它们是为另一个人而存在的。
“你们俩可真没意思。”吃午餐时,彭妮夫人说。
她看上去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一点也察觉不出上午曾有过悲伤。换作平时,我一定会很开心能够吃到那些我不常吃的食物,但这次我甚至吃不完自己点的那份煎牛肉饼和炸土豆条,也喝不掉那一大杯的可口可乐。我的食欲,连同生的欲望,瞬间消失了。
“今晚我要出去,詹妮。”彭妮夫人说,“加里说,他会照顾你。”
詹妮·彭妮抬头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要去找找乐子!”彭妮夫人一口啃下了四分之一的圆面包,口红印在面包上,就像涂抹在上面的一层番茄酱。她说,“我敢断定你们等不及长大,对吗?”
我看看詹妮·彭妮,看看盘子里的一小圈黄瓜,看看干净的桌面……我看所有的东西,除了她。
一整晚,那个甚至不足两英寸长的小小的白色棺材,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它的周围装饰着粉红色的玫瑰和一只泰迪熊,看上去就像躺在臂弯中被呵护的新生儿。我没有告诉父母那天我去了哪儿,只有哥哥知道。那是个不可思议的日子,那天我认识到,婴儿也会死亡。
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儿?彭妮夫人为什么会在那儿?某种不寻常的力量将他们的世界联系在一起,而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还不足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感觉。乔说那极可能是一种夹杂着心碎、失望和惋惜的复杂心情。但我当时年龄太小,以致不能对哥哥的说法提出异议,抑或不能全然理解他说的话。
查理和橄榄球
三月的那个周一,当地铁驶离西汉姆站时,列车爆炸了。当时,我的父亲就在那辆车上,他提前从会议中退席了。简短的通话中,他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们,他一切安好,让我们不用担心。晚上,当他走进门,手里拿着为妻子准备的鲜花和送给孩子们的复活节彩蛋时,他的西装上仍然附满了灰尘,裤子上还有被踩上去的脚印。他的嘴角凝结着血块,耳边散发着一股怪味——像烧过的火柴味,又像烧焦的头发味。当时,在震惊中,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在确定自己安然无恙后,他从容地站起身,随着人流,平静地走向出口,重新呼吸地面上的新鲜空气。
接下来几天,父亲仍然会在花园和哥哥打橄榄球,笑声不绝。他俯身抢球,全然不顾膝盖上沾满烂泥。他极尽所能地向我们昭示,他已经远离死亡。然而,在准备上楼睡觉时,我们仿佛听见整个房屋都在呻吟,而与之相随的是他精神的崩盘。
“越来越近了。”他说。
“别说这样的荒唐话了。”我的母亲说。
“去年那件事,现在又是这件事。它对我紧追不舍。”
去年九月份,父亲在希尔顿酒店会见一位重要的客户。正当他要离开时,突然一枚炸弹在休息室爆炸,二死多伤。如果在最后一秒,他不是因为碰巧不得不去卫生间,那他很可能也会被列入那个黑色星期的伤亡名单里。幸好,脆弱的膀胱救了他一命。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父亲越来越不认为这两次与死神的擦肩而过是一种幸运。他宁愿相信死神的阴影越来越迫近,它的血盆大口迟早会将他吞没,自己不过是它血腥门牙后面的囚徒。这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一切都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