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死亡之沙(22)

 

“好,那么我想这个星期就这些了。拉斐尔,你还要拿上你的论文,在桌上呢。伊夫林·沃①在他的一本游记中说,他视神学为一种把事物简化的科学,通过这种简化,模糊和令人费解的想法变得容易理解而且更加准确。而在你的论文中,这二者都没有。你还错用了‘赶超’这个词,这并不是‘模仿’的同义词。”

①伊夫林·沃(Evelyn Waugh,1903—1966),英国小说家,一九三○年转信罗马天主教,作品深受其影响。

“当然不是,对不起,牧师。我可以模仿你但是我不能指望赶超你。”

塞巴斯蒂安牧师转过身去,不想让拉斐尔看到他在笑。他说:“我强烈建议你两样都不要做。”

拉斐尔关门出去了,笑容还在塞巴斯蒂安牧师脸上停留着;之后他才想起他并没有得到拉斐尔会好好表现的承诺。如果他承诺了,他就会遵守,但是他没有。这会是一个很麻烦的周末。

7

达格利什黎明前就离开了他在昆赛德那间能够俯瞰泰晤士河的公寓。这座建筑曾经是一个仓库,现在被改造成了一个金融机构的办公大楼。仓库里残留的香料味道还在这套铺着木地板、没什么家具、宽敞的顶层公寓里残存着,就像人的记忆,模糊不清。这所房子要被卖掉的时候,他很坚决地抵制开发商要买断他的长期租约的要求,最终也没有接受开发商出的高价。他们最后只好作出让步,把最顶层原样留给了他。这家金融机构出钱给达格利什在楼侧面的不显眼处加了一道门,还有一部通向他公寓的私人安全电梯。这样,租金提高了,但租期延长了。他觉察到整座建筑里面空间太多了,这家金融机构根本无法把它占满。而且——虽然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有一名高级警官住在顶层会让这里的保安觉得很踏实。达格利什保住了这房子所有让他看重的价值:私人空间、夜里楼下的安静——即使白天也不是很吵,还有它宽阔的视野——泰晤士河就在脚下流过,它的潮汐里涌动着生机。

他开车向东穿过城市,经过白教堂区到A12公路。即使在早上七点钟,街上也并不空廖,已经有人出现在地铁口。伦敦城从来不会完全入睡,他很享受这早上的安宁,看着第一批赶去上班的人出现在街上——几小时之内这里就会变得非常喧嚣,体会着在不塞车的街道上开车的那种放松的感觉。他到达了A12公路,伊斯顿大街被甩在身后。第一缕粉红色的霞光在黑暗的黎明里扩散开来,直到天色完全变白。田野和灌木丛也被笼罩上了一层明亮的灰色晨光,树木在这晨光里呈现出日本水彩画似的朦胧和精致。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呈现出它们在初秋里丰富和饱满的色彩。虽然春天时树木会更加欣欣向荣,但他仍觉得此时是年终看树的好季节。现在树叶还没有完全掉光,随着树叶上绿色、黄色和红色的渐渐退去,树枝和树干越来越清晰了。

开车的时候他在思索此行的目的,分析了他介入这事的原因——当然是不太名正言顺,一个不知名的男孩死去了,已经进行过死亡调查和尸体检验。在火把尸体变成骨灰的时候,这个案子在法律意义上就已经结束了。他同意接手这桩调查并不是一时冲动:他职业生涯里很少有这样的经历。调查这事不完全是为了应付阿尔弗雷德爵士,让他不要总是来警局骚扰——尽管没人愿意看到他。他又一次感到困惑,这个人对他表面上根本不爱的养子的死似乎很关心。达格利什觉得也许他自己的判断太过武断了,阿尔弗雷德毕竟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情感的人,也许他比表现出来的更爱这个儿子。也许他就是太渴望知道事实的真相了,不管调查会有多困难、知道真相后又可能带来多少不快。如果他是这样想的,达格利什觉得倒是值得理解和同情的。

他开得很快,不到三个小时就到了洛斯托夫特。他有很多年没有在这里开过车了,上次来的时候就震惊于这里堕落和贫穷的气息。面向大海的旅馆,在景气的时候可以吸引中产阶级来度假。那时候以赌博活动出名。很多商店都关闭了,人们面色晦暗、神情沮丧地在街上走着。现在看起来这里有一些复苏的迹象,他觉得自己走在一个依然对未来怀有信心的地方。他很熟悉前往码头的那座桥,开过去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少年时代他经常在这条街上游逛,去码头买鲱鱼。他还可以回忆起他们把鳞光闪闪的鱼从桶里拿出来放进帆布包里时的气味。这些鱼是他送给牧师们的,骑车回去的时候,背包沉沉地压在肩上。他又闻到了熟悉的水和焦油的气味,带着愉快的记忆看着码头里的渔船,想着是不是还能在码头上买到鱼。即使可以,他也再不可能有那种在少年时代将礼物带回圣安塞尔斯时的兴奋和成就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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