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死亡之沙(17)

 

①伯恩-琼斯(Edward Burne-Jones,1833—1898),英国画家,新拉斐尔前派。

这个星期二的周会只有三个人参加:塞巴斯蒂安牧师,马丁牧师和佩里格林·格洛弗牧师。约翰·贝特顿告假去哈尔斯沃斯看牙科急诊了。佩里格林牧师——也是图书管理员——几分钟以后就会过来。他四十二岁,是这里最年轻的驻院牧师,但在马丁牧师看来他几乎是最老的。他的脸肉墩墩的,皮肤松弛,一副大的圆形角质架眼镜让他看起来像只猫头鹰。浓密的黑头发边缘被剪得齐齐的,再剃短一点就是中世纪修道士的发式了。这张松松垮垮的脸会给人留下错误的印象,以为他没那么强壮。马丁牧师常常在大家脱掉衣服游泳的时候,惊讶于他身上结实的肌肉。马丁牧师只在最热的时候才游泳,在浅水里还会紧张得瞎扑腾,而佩里格林牧师圆滑的身体像海豚一样,跟着海浪的起伏前进,令人惊叹。在星期二的周会上,佩里格林牧师很少说话,即使说话的时候也大都是陈述某个事实而不是发表自己的见解,但他总是听着。他的学术造诣很高,在剑桥取得神学第一名并成为圣公会教士之前,他还获得了自然科学第一名。在圣安塞尔斯,他讲授教堂历史,有时候也讲些令人惊骇的科学探索和发现。他很注重保护隐私,他在主楼的后面、图书馆的旁边有一小间办公室;他不想离开这里,也许因为这个封闭的、恪守简朴的地方让他想到了他特别渴望得到的东西——一间修行室。这间办公室的隔壁就是杂物间,他唯一不满的就是学生们在晚上十点以后使用噪声很大的、有些陈旧的洗衣机。

马丁牧师将三把椅子在窗前排成一个半圆。他们站在那里,低头做日常的祈祷,塞巴斯蒂安牧师好像不能认同祈祷文中的第一个词“保佑”现在的普遍解释。“保佑我们,主,用你慈祥的关爱,一如既往地引导我们;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在你的注视下,从开始、继续到结束。我们会让你的圣明更加光辉,通过你的仁慈让我们得到永生,通过耶稣基督我们的主,阿门。”

他们在椅子上坐定,双手放在膝盖上,塞巴斯蒂安牧师开始发言了。

“今天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很令人困扰。我接到了苏格兰场打来的电话。很显然阿尔弗雷德·特里夫斯爵士已经表达了对罗纳德死因结论的不满,他要求苏格兰场进行调查。亚当·达格利什警长星期五午饭之后会来这里。自然我已经承诺给予他充分的合作。”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片沉默。马丁牧师觉得胃里冰冷地抽搐了一下。他说:“但尸体已经火化了,也经过了审判和裁决的程序。即使阿尔弗雷德爵士不认可,我也不知道警察来了还能做什么。而且为什么是苏格兰场?为什么是一名警长?这个安排好像很古怪。”

塞巴斯蒂安牧师薄薄的嘴唇间挤出一丝冷笑,“我们就当阿尔弗雷德爵士想找上面的人来重新调查——这种人都会这样做。他很难让萨福克的警察重启这个案子,因为对案子做最初调查的人正是他们。关于为什么选择达格利什警长,那是因为他要到这里来度假,另外对我们这儿也熟。苏格兰场可能想安抚阿尔弗雷德爵士,让他尽量少给他们自己和我们带来麻烦。警长提到你了,马丁牧师。”

马丁牧师心中交织着莫名的忧惧和喜悦,左右为难。他说:“他有三个暑假是在这里过的,那时候我已经在这里当职了。他的父亲是诺福克的教区长,是哪个教区我忘了。亚当聪明、敏感,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当然,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不过我很高兴能再次看到他。”

佩里格林牧师说:“开朗和敏感的孩子通常会成长为不敏感和不爱说话的人。既然我们不能阻止他来,那么很高兴我们中的一个人能为他的到来感到愉快。我不觉得阿尔弗雷德爵士这样做能让他自己得到什么。如果警长得出结论认为罗纳德是死于严重的违规,那么将由当地警方重新接手这件事。用‘邪恶的竞赛’①来表述谋杀是很奇怪的。‘邪恶’这个词来自古英语,但为什么用跟体育运动相关的词来作比喻呢?人们肯定觉得用‘邪恶的行为’或者‘邪恶的事件’更合适。”

①佩里格林牧师提到“违规”时用的是“foul play”,这个短语的字面意思即为“邪恶的竞赛”。

在座的牧师们都很熟悉佩里格林牧师的咬文嚼字,觉得对此作出评价没什么意义。马丁牧师想,大声地讲出谋杀这个词实在非同寻常。那场悲剧后,任何圣安塞尔斯的人都不会说这个词。塞巴斯蒂安牧师此时却好像没觉得有那么严重。

“认为罗纳德死于谋杀的想法当然是很荒谬的。如果有什么迹象表明他的死不是一个偶然事故,审讯的时候证据就已经被提出来了。”

不过,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它存在于他们所有人的头脑中。关于意外死亡的判决让圣安塞尔斯多少得到些解脱。即使这样,他的死也在这里播下了灾难的种子。他不是唯一死去的人。马丁牧师想,也许,玛格丽特·门罗因心脏病发作也是死亡的阴影在作怪。她的死并不是意外:梅特卡夫医生已经提醒过,心脏病随时会把她带走。这也算是善终。她的尸体是鲁比·皮尔比姆在第二天早上发现的,平静地死在椅子上。现在,只过了五天,就已经好像她从来不曾是圣安塞尔斯的一分子了。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个姐姐,是马丁牧师翻看档案的时候才发现的。她姐姐安排了葬礼,并用一辆货车来把她的家具和遗物带走了,她没有让学院参与葬礼的事。只有马丁牧师知道罗纳德的死对玛格丽特的影响有多大。有时候他想,她是唯一为罗纳德感到悲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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