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黄巢来到了广州。
唐僖宗乾符六年(879)九月,广州。
黄巢的日子很舒服,现在广州这个唐朝海上丝绸之都是他的了。攻进广州后,他发现了东方的威尼斯,这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包括绿眼睛红头发的外国人,当然,更有黄巢喜欢的数不尽的金钱珠宝,进口洋物。
据说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他在广州搞了一次大屠杀,一次杀死了十二万人,这里面有不少来中国经商的外国商人、传教的教士。这是不容抵赖的,因为在后来的记录里,不但有中国官方的资料,还有外国友人的描述。黄巢的暴行已经板上钉钉。
黄巢也不否认,他只是被否认过,后来有很多人出书为他辩解,指出广州之屠纯属造谣,是诋毁起义军领袖。
其实,据我所知,黄巢向来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占据广州,这是一个大家都愿意接受的局面。
多少次仓皇狂奔,多少险峻的山路,多少猛兽毒蛇,多少次被伏击,草军终于可以休整一下。
而对长安来说,更是松了一口气,山高强人远是他们乐见的。
只要敌人离自己足够远,似乎就可以从精神上物质上忽略他,更何况,黄巢奔的还是岭南。那里唐朝头头们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没事闲得慌时,就会将他们讨厌的人丢到那块地皮。比如柳宗元、韩愈,在后面,我们将会隆重介绍的唐朝宰相郑畋也在岭南吃过苦头。
所以,等黄巢进军岭南时,长安头头都笑了,盐贩就是盐贩啊,当个反贼还自己把自己给流放了。
皇帝宰相太监们弹冠相庆,希望姓黄的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跑到越南去,要是姓黄的肯到南洋去发展,李儇都愿意为他支付差旅费。
于是,黄巢一南遁,长安连忙调集兵马,宰相王铎任为荆南节度使,驻扎江陵。这下,长江中游有王铎,下游有高骈,长安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将黄巢挡在南方。
长安城的头头们甚至相信,南方多毒物,黑质而白章的异蛇、善于传播痢疾的斗大蚊子、杀人于无形的瘴气,它们会帮大唐好好招待那帮反贼的。
其实,这确是黄巢所困扰的。
眼下,我们看看黄巢,差点认不出他了。他已经不是我们以前见过的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胸口碎大石、阔嘴开瓶盖的大汉了,他变得又黑又瘦。看来,南国的阳光毫不留情,岭南的水土又让他极不适应。
千年以前,岭南还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特别对于外地人(不是现在,现在岭南可招人待见了,本人亦在这里)。
黄巢不想待了,他想念中原,那里虽然敌人众多,人文环境极端残酷,恶人横行。可是,他不怕恶人,他本人就是大恶人,所以碰到恶的,他眉头一皱,大刀一挥,就能砍下他们的头。可是,黄巢拿岭南没办法。岭南不同,它用气候杀人,它有动物兵。据说在广州的这段日子,他的军队减员厉害,士兵们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茅房(得了痢疾),死在野外(不是被蛇咬,就是碰到大虫了),或者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他乡的水土不养人啊)。
情况很严重,十去其三四(士卒罹瘴疫死者什三四)。
所以,现在的黄巢半躺在椅子上,他看上去很淡定,其实内心纠结得很。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从后面靠过来。这个人轻轻地对黄巢说:“大哥,难道我们要老死岭南吗?”
黄巢张开眼,他看到了尚让。这个自从王仙芝死之后就跟随他的大将已经成为了他的心腹和首席顾问。
黄巢没有说话,但黑瘦的脸上坚毅如初,深陷的眼窝精光外射。他知道尚让要说什么。
说吧,兄弟,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尚让小心地整理思绪,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老大,无论在江西,还是在淮南,或是从福州到广州,他一直相信老大会领着他们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可问题是,他们离家乡越来越远了。
难不成老大要安心当个岭南大王?
尚让用低沉的声音轻声提醒:“将军难道忘了我们在北方还有大事要干吗?”(北还以图大事。)
黄巢没有忘记,他无时不注视着北方的一举一动。那里,是他的家乡;那里,是群雄的舞台;那里,有他年轻时就要立志重返的长安城。他的梦想、他的壮志,属于北方那硝烟弥漫的天空。
黄巢猛地起立,用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大吼:“点起兄弟,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