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现在，戎德德越写越少了，有时候一连几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即使写得比较顺手的时候，也只写两三个段落。戎德德对自己越来越失望了，长此以往，才思枯竭不说，写下去的勇气都可能烟消云散。戎德德素来不喜欢读书，书房里统共十来本书，且落满了灰尘。戎德德认为读书不利于思考，智慧来自苦思冥想。古代的智者无书可读，却比后来的人透彻和聪明。我们喋喋不休谈论的话题都是古代智者的余唾，应了太阳底下没有新东西那句格言。一天，田莲莲无意中的一番话让他蓦然警醒。两人聊到现状，附带谈到了悲观主义，田莲莲说：“不悲观就是不客观。然而，客观难道不是人的幻想吗？有没有剥离了主观之后的所谓客观呢？这个表达虽则古老，道理却很实在。另外，悲观主义其实是智力优越感的体现。乐观主义才是最无现实感的，是一个平面。所以，悲观主义肯定不是罪过。”戎德德愣了好长时间，才讷讷地说道：“古人云，‘一字师’。确实，我应该调整一下如何真实认识‘我’和‘我’之外的关系。”
戎德德似乎有点羞赧地把才写了一部分的作品给田莲莲过目，题目叫《龙的故事》。有一条龙，被人们奉作神明，生活中的重要仪式和庆典都以它做标记，它成了一个概念和一种象征。龙生活了很长时间，受着一代代人的供奉。
尽管龙属于神物，超越凡人的生死轮回，但它毕竟不是上帝，缺乏造物主的法力。换句话说，人是上帝造的，龙也是上帝造的，因为，这世界上的一切物种都是上帝造的。所以，龙够幸运了，受着一代代人们的供奉，却并不为人们做些什么。
龙幸福地活了这么多的时代，忽然生起病来。人们无法看到龙的病历，所以也不知道龙曾经是否生过病，但龙现在生病是个事实。
龙的病很奇怪，表面看起来好好的，甚至比没生病前更健康了，又活跃又壮实，常常在天空中飞腾来飞腾去，给人们留下了愉快的印象。谁都知道，龙健康地活着是具有非凡意义的。但正是这些表面现象将人们迷惑了。龙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几乎几天之内就病倒了，再也不能在天空飞腾来飞腾去了。
龙蜷缩在一座大山里苟延残喘。
或许由于龙生病的缘故，天气坏得要命，好几个月阴霾密布，不见阳光，而且，又闷又湿，就如大雨将至的前兆。人们越来越忧虑：如果龙一病不起，今后的日子谁来庇佑我们呢？了解内情的人则更加焦急，因为龙的病因不详，无法对症下药。再说了，龙毕竟不是人，治疗人的药对龙不一定管用。
关于如何治疗龙的病，成了人们争论的焦点。一部分人认为，龙活久了，像人一样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疾病。也许是肝，也许是肾，也许是痔疮，当然了，最常见的是胃里的病。应该做好和龙的沟通工作，问题就解决了。另一部分人则哈哈大笑，极力讥讽这种说法的荒唐：龙是神物，怎么可能得和人一样的病呢？应该相信龙的自愈能力，多加供奉，让龙加强营养，自然会康复的。还有一部分人则强调，他们翻阅历史，检验各个时代的资料，发现一代代人对龙的供奉，大多被坏人贪污了，根本到不了龙那里，所以龙的病是人为因素造成的。
……
龙是强大无比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一代代衍生的人们都生活在它的影子下面，习惯了它的高高在上存在。所以，龙的病与人们关心和冷漠是无关的，只有它自己知道病的严重性，以及最终的后果。
说来奇怪，强大无比的龙竟然被一些极其微小的肉眼都看不见的寄生虫撂倒了。龙和鸟不同，没有尖尖的喙修理羽毛，鳞片里容易孳生寄生虫。但是，龙的体内会分泌出一种黏液，足以杀死寄生物和细菌。一代一代，龙活了这么久，从来不担心寄生虫，即使有的阶段可能有寄生虫孳生，弄得全身很痒，它会动用自身的功力，将体内的分泌物多多地喷洒出来，很快便安然无事了。
龙自信可以用相同的方式进行自我治疗。但情况发生了变化——它悲惨地发现，这次的寄生虫不仅在数量上多出许多倍，而且是新品种，体内的分泌物拿它们毫无办法。最主要的是，以往的寄生虫只是弄得全身痒痒的，不舒服而已，可是，这次不仅全身奇痒，整个身体都受到寄生虫的啮咬。
寄生虫以几何级数繁殖着。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便是龙的血和肉。眼下，龙的鳞片纷纷松动，身体稍有动作，鳞片就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一些干枯的鳞片像枯树叶一样四处散落。
龙躲在乱石嶙峋的大山里，望着连绵的阴霾，深感绝望。
有一天，一个老人和孩子找到了龙的藏身之地。老人和孩子望见龙像一摊烂泥似的蜷缩着，龙头无力地搁在一段枯木上，两眼红肿，眼睑流淌缕缕褐黄色的脓液，鳞片遍地洒落，浑身散发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孩子拣了几叶鳞片，拿在手中玩耍，问爷爷：“龙怎么是这副模样呢？又丑又臭！”爷爷慈祥地摸摸孩子的脑袋，说：“龙和爷爷一样，老啦，不中用啦。”孩子扭着头跑开，一边说：“爷爷骗人，大人都说龙是神物，永远不会老。我们书上，还有屋子上，广场上都画着龙，神气着呢！”爷爷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呢？连龙都会这样，这世道真是让人弄不明白啊。”
老人和孩子回家后，把奇遇告诉给了众人，但无人相信。不久，爷孙俩都得了一种病，先是眼睛红肿，口中溃烂，接着扩展到全身，全身奇痒，看医生也没用，只能奄奄一息地等死。很快，这种病大面积地传染到各地，越来越多的人病倒了。关键是，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病，人们完全束手无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