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14)

 

火灾成了城市生活如影随形的伙伴——正如俗话所说,水火无情,其破坏性自不必说。假如仅仅是偶然,人们对它的认识和态度是一码事,如果已成家常便饭,性质是不一样的。头头很有意思,姿态暧昧,让底下人费解,媒体当然看头头的眼色,虽没捂盖子,基本上三言两语报个消息;至于公安消防部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有火灾就往哪里施救。

老百姓素来不关注什么叫做真相,老百姓只喜欢奇闻异趣——闲来无事凑个热闹而已。也难怪老百姓喜欢凑个热闹,平时的日常生活要多乏味有多乏味——今天复制昨天,明天复制今天,毫无起伏和变化,多没劲啊。好不容易轮到每天有几处大大小小的火灾,就像每天有大大小小的节目可看——赶场子似的一处一处赶着去看,胃口自然被吊了起来。据说外国的狂欢节,万人空巷,大人孩子都是欣喜异常的。

6

按时下流行的说法,戎德德是“二手”男人。田莲莲嫁给他之前,他已结过婚,并生有一子。戎德德的前妻是发烧级的出国迷,一心要做国外侨民,费尽了周折,最终被一偏远岛国接纳,带了儿子前去定居。戎德德虽然身为螺丝钉式的公务员(他常常这么自我调侃),内心却充满了灰色的想象力和执拗的激情,田莲莲最初对他的评价是:“与上帝一样自恋的诗人。”

戎德德生性比较孤僻,内心对外人很提防,老是陷于沉思默想,这样的人往往容易中哲学和文学的毒。戎德德自小就偷偷写作,但从不示人,唯一的读者是他自己。与前妻结婚那几年光阴,尽管他笔耕不辍,写了大量作品(装了好几箱子),前妻却一无所知,只道他是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不打牌,不搓麻将,不嗜烟酒,更别说像许多男人那样泡妞嫖娼了。

田莲莲第一次阅读他的作品,简直惊呆了——她坚信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以这样方式,写这样的东西——既然他是唯一,别的还用说吗?好好爱他就行了。戎德德迟疑着告诉她:“莲莲,我本打算……我的作品,此生除我自己之外不再产生第二个读者,没想到,你破了这道符咒。”田莲莲决定以深刻的模糊来答复他,说道:“德德,你不是说写作对你来说是毒品吗?你不觉得一个人吸毒不够味道吗?”“是的”,戎德德低着脑袋说,“写作是我的毒品,戒不掉,又伤身体,现在搭上你,我于心不安。”田莲莲笑了,拿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说:“我不吸,看着你吸,还不好吗?”

最使戎德德深受感动的是田莲莲救了他一命。

那会儿,他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击倒,抢救多时之后,医院方面决定放弃。医院方面的态度是站得住脚的。连日来,医院组织了多次专家会诊,拿出多套抢救方案,派出最得力的医生上阵,确实已是恪尽职守了,抢救归于失败,说明病人死期已到,除非请来孙悟空到阎罗殿改签生死簿,否则是无力回天的。田莲莲就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不过,她没本事去阎罗殿,而是像孙悟空大闹天宫那样大闹了急救室。

此前,两人虽然已经恋爱许多时日,但从没有向外界公开,连田莲莲的家人都还蒙在鼓里。就在医院方面拔掉氧气管,撤去所有抢救设备那一刻,田莲莲现身了。她踹开急救室的弹簧门,冲进去,双手叉腰,尖声怒喝:“住手!你们想要谋杀他吗?!”医生们(包括戎德德的亲戚和同事)目瞪口呆,半路里杀来这么个程咬金,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只见她冲到戎德德身边,伸开双臂,像老鹰护住小鸡一般,又尖叫道:“继续抢救!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那位年长的主任医生上前来慈祥地劝说道:“姑娘,请你冷静一点。请你告诉我们,你是谁?和病人是什么关系?”田莲莲冷笑着,说:“他是我丈夫,我有权要求你们继续抢救!”主任医生笑嘻嘻地说:“姑娘,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放弃抢救的,你丈夫……这个病人心跳已经停止,死亡已在半个小时以上,对不起,请你不要感情用事,要相信科学。”

戎德德的亲戚同事奇怪透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戎德德什么时候又娶了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就算德德做事再秘密,也该看出点蛛丝马迹来。戎德德的姨妈说话了:“姑娘,德德娶你,我们怎么不知道?你搞错了吧?”田莲莲眼里噙满了泪水,轻声说道:“把他救醒,问他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吗?”主任医生有些不耐烦了,粗声大气地说:“请你别来添乱行不行?人已经死了怎么救?你让死人做证明,算什么逻辑?不是笑话吗?”戎德德的姨妈跟着讥讽道:“德德没有财产,一个子儿都没留下来,姑娘你别费心机了。”

这伙人打算强行将田莲莲驱逐出去,没料到田莲莲迅速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准自己的喉咙,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抢救,就等着收两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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