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7)

 

刚才一溜烟跑去领年终奖的女人一溜烟跑回来,探头喊道:“还不去?现在人少,等会儿人多了要排队啦。”说完,朝张非扮了个怪相,嘀咕一句什么。

办公室比较逼仄。办公桌上堆满了杂物和纸张,只留下一小块地方摆了台笔记本电脑。书橱里除了书还有些陶片和叫不出名的石头。墙角有几盆植物,叶子都枯萎了。墙上挂有夹着罗丹雕塑画片的镜框,以及一幅技法稚嫩的雪景油画。由于关了窗户开了空调,室内壅塞着一种不好的气味。

戎德德没让张非坐,是希望他别久留。可是张非不识时务——可能涉及到了田蜜蜜,劲头十足,眼睛发亮地说:“姐夫你别怪我多嘴,这事不怨田蜜蜜,换了谁,都要采取行动。我坚决支持田蜜蜜,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姐夫千万别客气……别把我当外人,其他优点我不敢吹,讲义气这一点,我是绝对的。虽然田蜜蜜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有时让人恨得牙痒痒,但这种时候,我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戎德德蜷缩在椅子里,目光游移地望着张非——此人长得眉清目秀,一副机灵样,其实是缺心眼。他用力擤擤鼻子,咳了两声,嗡声嗡气地说:“人家聘了律师,起诉到了法院,告田蜜蜜名誉伤害罪。”

“打官司嘛?”张非几乎要喊起来,被戎德德用手势制止住,于是压低嗓音道,“也就是说,田蜜蜜打了狂犬疫苗,女老板认为田蜜蜜污蔑她是狗对吧?完全是放屁!亏她还聘请了律师,怎么会由着她乱来呢?按逻辑推理,人是不会咬人的,狗才咬人,报纸上电视上不经常有嘛?哪个地方狗咬了人,又有哪个地方人被狗咬了,连家养的宠物都会咬人呢。这个官司就是打到联合国,田蜜蜜也有绝对胜诉的把握。”

戎德德愣了愣神,似乎突然受了启发,有些兴奋,忘了擤鼻子,任由鼻涕潺潺流下来,跷起大拇指说道:“是啊,人不咬人,狗才咬人,所以田蜜蜜打狂犬疫苗是没错的,是基本的常识。说不定,那女老板是狗投胎的……”说着,孩子似顽皮地笑了,从桌子上拿起几张面巾纸舒舒服服擤擤鼻子,然后高举双手与张非击掌庆贺。

此时,他不敢再视张非为缺心眼,相反觉得此人秀外慧中,有自己所不及之处——这想法刚闪过,只见张非鬼头鬼脑挤挤眼睛,关上办公室的门,又跑到窗前上下左右检视一番——完全是多余,这是五楼,谁能躲在窗外?

张非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小声说道:“我来,是为了告诉姐夫一件事,小弟和田蜜蜜一样,也惹上了麻烦……”顿了一下,蹑手蹑脚跑到门后,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外面的动静,接着,又凑近他耳语道:“小弟不慎得罪了头头,他家属和死党要对小弟采取行动,求姐夫出出主意,指一条生路。”

戎德德偏过脑袋疑惑地望着他,说:“头头不是死了嘛?你怎么可能去得罪死人呢?”

“请容我细细道来。”张非主动拿了张面巾纸塞到他手中,笑嘻嘻地说,“听我细细道来。那天,你请假没去参加头头的追悼会,这是英明之举,否则说不定也和我一样身陷麻烦。当然了,我也不想去,找不到请假的理由,不得已随大伙一起凑凑热闹。追悼会场面盛大,人山人海,大约有几百辆车堵在殡仪馆前的路上。哀乐弄得心里慌慌的,太庄严肃穆了,天地都为之动容。每个人都把面孔深埋在胸前,看不清表情,手里拿朵小白花,慢慢移动着,集中到了广场上,听市里的头头宣读悼词。我本来是去应个卯,完了走人,没想到悼词这么长,好几个小时还不结束。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听内容,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悼词的子丑寅卯来,不是吗?可是时间长了,实在无聊,就听听里面说些什么吧——这是大错特错的。姐夫你想想,悼词这东西能听吗?我的不幸在于我竟然听了,结果听出了麻烦。”

戎德德皱了下眉头——此人终究是缺心眼,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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