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童年(2)

子言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最后确定自己无论穿哪件都不可能彻底改变形象之后,无奈地放弃了在衣着上比拼的念头。

也许不单是衣着上的差别,子言本能地觉得,那个插班生,其实只要随随便便在讲台上一站,就已经能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再冠上一个副班长的头衔,还不更加光芒四射?他和裴蓓站在台上相视而笑的场景,如同一根尖针扎在子言的心房,并不深,却隐隐有种闷闷的痛。

春天夜晚的月光温柔地洒在脸上,有细微的凉意。子言趴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月亮,越看越凉,由丢失副班长职位引发的沮丧心情并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良的预感。

她小小的人生,一向骄傲且完美,就这样被一个转学来的陌生男同学给突兀地破坏了。

预感一点没有错,子言果然遇到了她读书生涯以来最大的麻烦。

林尧没来之前,子言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语文是她最喜欢最擅长的科目,单科一直稳居全班第一,无人能望其项背。换言之,她是班主任陶老师最宠爱的学生,而现在,这个“最”字加上了 “之一”的后缀。

林尧是个极引人瞩目的人,无论丢在哪个犄角旮旯,好像都会发出炫目光亮。上课抢发言,常常不等老师点名就自动站起来回答问题;听说字写得不错,常常被老师叫去批作业和写学生评语;体育课出奇地活跃,不管哪个项目都要超过体育达标线一大截;平时最喜欢打乒乓球,常常把高年级的同学打得扔拍求饶,因而身边迅速围了一大群拣球的跟屁虫。

他似乎永远穿着雪白干净的衬衫,皮肤白皙得几近透明,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好像很开朗,这样的男生如同漩涡一般吸引了所有女生的目光,所到之处,女生不是尖叫就是偷笑,三五成群、孜孜不倦地议论着他的八卦。

“想不到林尧画画这么好,连冯老师都夸他有天分。”

“听说刘老师推荐林尧去参加全国奥数竞赛了,要和五年级学生一起特训。”

“四年级学生被推荐当少先队中队长,林尧还是头一个呢。”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围着子言的耳朵,令她烦恼又无奈。

严重的危机意识立刻将子言笼罩起来,原来围绕在她身边夸赞和艳羡的跟屁虫们不知不觉间已做鸟兽散,大部分都被林尧的光芒给吸引了过去。所幸,她最好的朋友裴蓓和哥儿们李岩兵还牢牢团结在她周围。

“沈子言,别人不好说,我是一定靠得住的!”李岩兵拍着胸脯保证,白胖的脸蛋涨得通红,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子言白了他一眼,“你要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他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我用小蓓的人格保证,你总该相信了吧!”

“去你的!”她终于扑哧笑出声来,“这回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还是你了解我,”李岩兵的脑袋凑上来,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这一期板报的内容你帮我准备好了吗?”

李岩兵坐在子言的后桌,是个脑筋转得飞快的小滑头,平时有点小碎嘴,但很受老师和女生的欢迎,他的宣传委员当得很称职,唯一头疼的就是定期出板报。

这年头没立场的人简直太多了,子言托着腮恹恹地想。要不是有求于自己,像李岩兵这种墙头草两面倒的个性,换在革命战争年代,一定早就投靠林尧当叛徒了。

林尧到底有什么好?子言觉得那些环绕在他四周的溢美刺眼碍眼又伤眼,一帮没大脑的女生成天谈论着林尧这样、林尧那样,活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聒噪而嘈杂,更不要提蜂拥在他身边流露出崇拜之情的男生了。

子言承认自己确实是嫉妒了,她过去的经历太一帆风顺,自幼儿园时代就被大人当做样板教育一个宿舍区的孩子,三岁会唐诗,四岁就背得下九九乘法口诀表,爬树爬得比谁都快,就连和男孩子打架也总是她赢,年年三好生,围绕在她身边的光环那么多,没道理会输给一个插班生!

转眼到了初夏,站在澄澈的阳光里,柔软的云团随风薄薄散开成一丝一缕,子言仰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在光里飞舞的细小尘埃,暗暗下了收复失地的决心。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陶老师走进了教室“起立。”裴蓓的声音响亮而干脆。这堂是语文课。

陶老师很喜欢点名让子言领读课文,这次也不例外。

她仰起下巴,感觉无数道目光扫向自己,自信立刻充盈起来,她甜美清脆的童音在教室里响起:“春天来了,小草发芽了……”

在南方出生的孩子,一般说起普通话来总夹杂着一些特有的地方口音,但子言的普通话咬字清楚,字正腔圆,听起来清甜圆润,完全听不出有任何口音,水平明显要比同龄的小朋友高。子言的声音在教室上空回旋,每一句后面都有群声在回应。她忽然想到,在这回应的声音里,必然有那个令她极度不平衡的人的,不由暗自感到万分得意。 然而这得意却只持续了一会儿。

才刚下课,林尧的课桌前就黑压压聚拢起一大堆脑袋,人群中发出嗡嗡的赞叹声,不时有女生在耍花痴,“哇,真好看!”

仿佛有大片乌云齐聚头顶,子言的眉头皱起来。她使了一使眼色,李岩兵就心领神会地凑上去打探敌情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嬉皮笑脸地跑回来说:“这个林尧,居然集了那么多邮票,还都是成套的,怪不得围那么多人,真稀罕。”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多云转阴。集邮这么高雅的兴趣爱好,显然不能跟收集花花绿绿的糖纸和火柴盒相提并论,正如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实在没有任何可比性。不幸的是,子言除了后两者,从来没有沾过阳春白雪的边,这一比,高下立分。

子言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藏书。像她这样四年级就已经开读《红楼梦》的孩子大概全校也找不出几个,虽然一本书被标满了密密麻麻的拼音,不过并不妨碍子言囫囵吞枣式的阅读。有回到外婆家去吃饭,正逢天在下雨,子言一时兴起说了一句:“何处秋窗无雨声……”一旁的表弟叶莘呆若木鸡地看了她老半天。

可惜她不能把读过的书一本一本往学校搬,这个工程比较浩大,攀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使得子言在扳回一局的胜算上大打了折扣。

子言托着腮,暗暗咬着牙,这次无形的交锋显然以她的失败而告终。更令人沮丧的是,连老天都仿佛站在他那边,眼下窗外阳光灿烂,一片乌云都不肯飘过来。《红楼梦》里那些伤春悲秋的名句,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林尧轻而易举地就在全班乃至全校掀起了一股集邮的热潮,一夜之间好似人手一本集邮册。校门口小杂货店里滞销的集邮册几年也没人问津,积着厚厚的灰尘遗世独立,现在一下子全部脱销,小老板笑得嘴也合不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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