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是蛇变的

龙的原始形态究竟是什么?龙,在早期的原型其实是蛇。在《乾》卦的爻辞中,出现最多的是“龙”字。按照闻一多先生的说法,龙,指的是“东方苍龙之星”,简称为龙星。爻辞所写的龙“在田”、“在天”,指的是苍龙之星在不同节气中,处于天空不同的位置。所谓苍龙之星,包括角、亢、房、心、尾诸宿,它们连缀起来才似一条龙,故命名为“苍龙”。这一来,“群龙”又指的是什么?难道角、亢、房、心、尾各为龙?否则何以称“群”?但这显然不是人们对苍龙星的认识。若说群龙即卷龙,指苍龙星(即角、亢、房、心、尾诸宿)卷成一团,这天象有谁见过呢?可见,以龙星释“龙”,虽可备一说,终难免有牵强之嫌。《乾》卦中所说的龙,就是古人经常说到的神秘“动物”。

古籍记载,龙头似牛,嘴似驴,眼似虾,角似鹿,耳似象,鳞似鱼,须似人,腹似蛇,足似凤。总之,它什么都像,什么都不像。不过,在龙包罗万象的形象中,大家对它又有一致的认识,即:它的躯体本质是虫。《说文》说:“龙,鳞虫之长。”现在人们看到古画或古建筑中呈现的龙,它的身体无疑具有爬行动物的特征。而先民们从事畜牧或耕作,在原野上最常遇到也最畏惧的爬虫,就是蛇。

蛇,《说文》指出,“它”即蛇。“它,虫也,从虫而长,像冤曲垂尾状。上古草居患它,故相问,无它乎!”看来,古人草居露宿,必曰“有它”?“无它”?当然,碰上了蛇,那是不妙的事,所以在《大过》的爻辞中,就有“有它吝”的提法。蛇这爬虫、长虫,其实就是龙的原形、雏形。

《韩非子·难势》引慎子的说法:“飞龙乘云,腾蛇游雾。”《尔雅》的《释鱼》则谓:“媵,媵蛇。”郭璞注云:“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可见,当古人说到龙的时候,呈现在脑海中的景象,其实就是蛇,民间传说常提到蛇会变为龙,例如说有位姑娘豢养了一条小花蛇,后来蛇长大了,飞升上天。姑娘赶紧抓它,只抓住了蛇尾巴。于是,这蛇便成断了尾巴的龙。姑娘死后成仙,断尾龙每年清明时节,必来扫墓,以示报答养育之恩,这姑娘也被尊为“龙母”。这传说,恰好说明民间对龙蛇关系的看法。

龙并不存在,但《乾》卦偏写龙,还说得活灵活现。而当我们把“龙”还原,那么,《乾》里提到的龙,其实是现实生活中的蛇。其实神秘的原始龙神就是蛇,这个结论并不是偶然得出的。

蛇是世界上许多民族曾经和依然存在的信仰崇拜物,人们崇拜蛇也如崇拜鱼、蛙的繁殖力一样,先民和现代原始部落的人们崇拜的是蛇的旺盛的生命力。对“神蛇能断而复属”(《淮南子》)和每年脱皮且春天复出的生命现象的观察,使人们产生了对蛇长生不死的欣羡。蛇冬天入土冬眠,又对天气变化甚为敏感,至今中国民间尚有“长虫过道,大雨来到”的民谚,所以民间俗信中便有了种种关于蛇能通天地、祈雨、预示雨天的认识,这对中国和世界其他民族以蛇为天地之神使、通天地、转阴阳、往来于生者与死者之间充当“信使”的做法和用蛇神祈雨的习俗都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蛇由原始的阴性代表,一跃成为龙—阳性的象征,由原来的实在物变为人造物,由原来的单一的生殖力的代表而成为无所不能的多变性的代表,由神秘而变为神圣。而原始的生命观也由原来的阴阳同体、生死同源一跃成为阴阳对立、重生不重死的文明生命观。这种变化是令人震惊的。

本来,蛇文化几乎是全世界的初始文化,但唯独在中国形成了龙文化,这种变化代表了一种文化取向,即由母性的、阴性的文化转向父性的、阳性的文化。这是思想领域中的一次大冒险,也是父权文明的一次大胜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后来儒家思想战胜道家思想并居于主导地位在神话领域中的大预演。

龙文化在未来的日子里如何走向其顶点,而又如何显露其自身的局限性?蛇文化的阴阳同体、生死同源是对立物的同一和最理想的状态,是永恒的对立元素的统一,万物归于平静,冲突消失,无差无别,回到和谐之中。而龙文化则是进入文明后的更为理性的文化,它完成了从实在物到人造物的变形,是从对实物的崇拜发展到对内心的崇拜,这种变形意味着对混沌的否定,对死亡的否定或淡化。蛇的魔性被利用,最初成为龙的神性。

在中国,史前时代就产生了幻想的龙的形象,龙集九象于一体,采用了生命力极强的蛇为身躯,实是源于人们对蛇的信仰并加以神话的结果,而在许多民族中,包括中国一些少数民族,以蛇为男性生殖器之象征现象大量存在,这犹如人们以蛙为女性生殖器即母腹象征一样,是生殖崇拜观念的产物。蛇象征男性,象征祖先、以蛇为民族的图腾和主宰人世的神,象征生命力、权威、地位等的文化现象,超越了种族、地域。在中国的艺术中,蛇的信仰又孕育了龙—它最终成为整个中华民族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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