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归故里(6)

 

小车的DV上放着老电影《闪闪的红星》,坐在副驾驶位儿上的赵进科瞥一眼画面,画面上胡汉三正得意洋洋、吹胡子瞪眼睛地对老百姓施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看着那龅牙嘴的胡汉三,赵进科不由得笑了,心想,此时的我赵进科不就是那电影中的胡汉三吗?是,是现代版的胡汉三。面对全局人员,也可以扬眉吐气地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也可以像花儿乐队唱的《喜唰唰》那样“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但,转念一想,觉得胡汉三与他不可同日而语。胡汉三是什么玩意?是欺压百姓的地主恶霸,是骑在人民头上拉屎拉尿、让潘冬子砍他千刀也不解恨的大坏蛋,跟《白毛女》里的黄世仁、《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一样的坏,坏得头顶上长疮脚底上流脓。我赵进科怎么跟他一样?天差地别地差着呢!我赵进科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在江河市也算得上一个响当当的正处级干部,拿赵本山的话说,“括号,相当于县长级干部”,对老百姓有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革命本色让我必须情为民所系,权为民所用,怎能作威作福?说“我胡汉三回来了”只能对潘正秋说,对马飞雁说,对那些对自己落井下石的人说。他们是我走麦城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但是,他们是小人得志,老子大人大量不跟他们计较,小肚鸡肠的人会有什么大作为?想一想,赵进科觉得自己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了。

高速路旁的树箭一般向后飞逝,如过眼云烟。赵进科眼望窗外,浮想联翩。忽然,他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观世音菩萨驾祥云而至,那慈眉善目,那座下的莲花,在他的眼前活灵活现。他眨眨眼,菩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忽然想到了曾读过的作家黄孝阳的长篇小说《人间世》中关于荷的一段描写,不由得在脑海里回味着:“因为南边刮来的风,水面宛若轻轻晃动的摇篮。摇篮里,有数枝自淤泥中濯清涟而出的莲花。它们是脸庞娇嫩沉睡着的孩子。当风大了,它们醒过来,望着世间万物快活地笑。这是神圣不灭之物,昂首挺展,既艳且鲜。其根如玉,其茎虚空,其叶如碧,其丝如缕。三界众生,以淫欲而托生;净土圣人,以莲花而化身。如我是者,只能跪伏于莲花台下,求那结跏趺坐于莲花上的观音菩萨,饶恕我行下的罪,犯过的错。”人是否都是淫欲人生?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只有修成正果的菩萨才有家?那莲花就是菩萨的小屋?赵进科拷问着自己的灵魂。我的灵魂将归向何处?

想到荷,赵进科又想到了学过的周敦颐的《爱莲说》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眼前浮现出那“田田的叶子”与“醉人的绿”。的确,荷花在古今印象中没有什么“官衔”,不如梅、兰、竹、菊称为“四君子”,不如松、竹、梅称为“岁寒三友”,不如牡丹称为“国色天香”。荷花只是一介平民百姓。然而,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节节向上,努力撑起一片片绿色的华盖,承接阳光,承接雨露,展示执著的追求与高洁的志向,并向世人捧出洁白如玉的花心与清洌甘甜的果实,最终赢得了生命的辉煌。我赵进科能否像荷一样呢?

在省委党校期间,赵进科曾不止一次地回家。每次回都是匆匆忙忙,跟打仗似的,见上晓晓一面,住一晚上,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党校。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用一个字概括那时的状态与心情,“溜”字最恰如其分。溜即溜之大吉,悄然无声,偷偷摸摸,怕人发现。溜了之后虽然大吉大利,溜之乎也后,却也有狼狈的味道。仿佛自己在苟活于世,苟且偷安。同样是回,现在是衣锦还乡,喜不自禁,趾高气扬。过去的回是被逼,逼上梁山,山穷水复,复杂情绪纠结,在党校待得枯燥乏味了,回家吸口新鲜空气;现在的回是被请,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虽都有归心似箭之情,却归与归不同。昨之归是赎罪之旅中的一个个顿号,是人生苦海中的一朵朵浪花。今之归是为不堪回首的过去画上的一个句号,是仕途上一束光彩夺目的花环与明灯,将福祉未来,官运亨通。

赵进科反思着这一去一来的党校生涯,颇多感慨。人生自有定数,命里有八升难得一满斗,仿佛一切由天而定,受命运支配。是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纵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变故与变数多多,时常被命运捉弄,到头来只是命运给你开的一个个玩笑。该是你的别人夺不走,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官场上风云际会,变化莫测,在变数与定数的更迭中,演绎着惊心动魄的官场故事。人生犹如上面摆满了杯具的桌子,看上去都是杯具(悲剧)。官场也不过是如人生之桌一样,是人生的另一个大舞台,生旦净末丑,苦辣酸甜辛,百人百性,五味杂陈,到头来人人都是一个演员、表演家。党校进修就是自己官场独幕剧中的一出戏。人生的戏没有剧本,或者说,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在无字剧本中写好了的,是喜剧还是悲剧,顺其自然,凭着感觉走。这样,或许才能潇洒地走一回。我赵进科能潇洒地走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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