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6)

文茹投入马虎怀抱的前后经历,都被对岸的上官尽收眼底。毕竟在一只锅里摸了三年勺子,上官了解自己的同学。在黄埔的时候,马虎就是个从来不服输的主儿,做啥事,都得争个第一。两人隔江遛了将近几个月的马,马虎也是这个秉性,不争出个你高我低,就不会轻易勒缰走人。可是后来上官发现马虎遛马也不争高低了,有的时候,就像应付差事似的,跑上几个来回就勒住缰,悄悄走开。马虎的行为,引起了上官注意。马虎一收缰,上官也就勒马回营,待走进村口,便悄悄下马,爬上那棵古树,拿起一直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当起观察哨兵。

望远镜里,出现了那匹枣红马,所不同的是,马背上多了一个女兵,马虎坐后,女兵坐前,相依相偎。看到这里,上官会在心里悄悄骂上一句:你这小子,鬼点子就是多,就连跟女兵谈恋爱,也在马背上进行,真是天底下的大情种一个。可是隔着一条江,上官怎么调焦距,都只能看见女兵脸部的大概轮廓。至于眼睛鼻子,怎么也看不清。看不清归看不清,却有雾里看花的韵味,因是朦胧,因是模糊,上官就越看越想看。总是觉着,马背上的女兵,有点似曾相识燕归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心目中的那只燕子吗?上官又没有把握,有时也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心里的那个女大学生,早就逃走了,或者淹死了。文茹逃走后的第二天早晨,上官还让鲁彪带着士兵沿着青弋江寻找边,一直找到太平湖边,听当地老乡说,他们曾在湖里看见过一条倒扣的筏子,如果那条筏子就是她坐的那条,他欠她的就太多了,因为是他将她逼走的。后来,他心里一直有一种负罪感,与之交织的,是对文茹的思念。上官总觉着,文茹肯定还活着,因为在长江漂浮的门板上,他就晓得她会水,如果她真的活着,没准就投奔了新四军。看着望远镜里的女兵,就觉着她就是他逼走的金陵女大的学生。可有时又觉着,女兵不是文茹,文茹心气很高,决不会去参加一支连给养都得不到保障的穷部队,要参军也只会参加国军。

他就在这种幻想和猜测中度着时日。

上官的心思,鲁彪看得清清楚楚,旅长是犯相思病了,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没准会影响部队战斗力,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山河破碎,大敌当前,旅长如果为一个女大学生而消磨了战斗意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自古英雄爱美人,可是爱得过份,就成了累赘。必须让旅长解脱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天,鲁彪借着查哨名义,爬到树上,看见上官正手举望远镜朝对岸张望,故意装着不知情的样儿,问道:“旅长,对岸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上官心里不快,又说不出口,便回道:“一切如常。”鲁彪朝对岸看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道:“这个马大刀真没出息,这个时候干啥不好,偏偏教女兵骑马。”上官道:“你当马大刀是在教骑马?”鲁彪道:“不教骑马,他还能干啥?”上官道:“马大刀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鲁彪道:“这么说他还想赚什么了?”上官见鲁彪不开窍,便说:“他是趁当教员的机会,跟女兵谈恋爱!”鲁彪接过上官手上望远镜,装着看了几眼,便说:“新四军的女兵土,怎么能跟我们旅的女兵相比?你看我们的报务员冯豆豆,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

上官夺过鲁彪手上的望远镜,又细细看起来,道:“你说新四军女兵土?我看这个女兵一点也不土,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范。”鲁彪道:“再有风范,也比不上冯豆豆,人家冯豆豆是金陵女大的高才生,新四军女兵,不是逃婚的童养媳,就是帮富人家倒马桶的女佣人,一个是天鹅,一个是蛤蟆。”两人正说着,就听见树下有人喊道:“报告旅长,战区有急电!”

上官探身朝下一看,冯豆豆正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一份电报,便对鲁彪说,你下去将电报拿上来。

下了树的鲁彪从冯豆豆手里接过电报,随即上了树。上官手里仍然举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岸,对鲁彪说:“什么事,念我听听。”鲁彪看着报文,道:“顾长官命令,让你立即去战区长官部研究战事。”

上官这才很不情愿地放下望远镜,从鲁彪手里接过电报。看完签过字后,缓缓下了树,走到冯豆豆跟前,将报文递了过去,道:“冯豆豆,你去祠堂,把我的马牵来。”冯豆豆很响亮地应了一声,随后就跑步回到村里,牵过雪青马,把缰绳交到上官手中。

上官接过缰绳,问冯豆豆道:“想不想骑马?”冯豆豆说:“报告长官,我不会骑。”“不会骑不要紧,我带着你。”上官说着,将冯豆豆拦腰抱起,轻轻放上马背,随后翻身上马,策马来到江边。雪青马没等遛起来,就朝着对岸长长地嘶鸣一声,它认识对岸的伙伴,是在跟它打招呼,上官稳坐马背,看着对岸的马虎,对冯豆豆说:“豆豆,你看见了,西边也有一匹战马。”冯豆豆眼睛有点近视,眼里的战马只是一团红影子,马背上的两个人也成了轮廓,道:“看见了。”“你看他们,骑得多爽!”上官说着,就轻轻抖了抖缰绳,雪青马心领神会,纵开四蹄遛起来,开始只是在岸边跑着,上官觉着旱地上跑不出浪花,便牵了牵缰,战马便纵向浅水处的沙滩,四蹄踏出阵阵浪花。娘希匹!上官学着校长的口头蝉——你马虎怀里能抱个女兵来跟我遛马,我也抱上一个,咱们跑着瞧,看谁跑得快,跑得疯,跑得过瘾!你怀里有个美人,我怀里也有一个;你风流倜傥,我也浪里浪当;你出尽风头,我也披红挂彩;你三十好几了,还没有明姻正娶,只能过过风头瘾;我上官家里毕竟已经有了头房姨太太,尽管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可毕竟是有了一房,现在马背上又有一个喜欢我的,当然我现在还算不上喜欢她,但她对我也是百依百顺,论长相论品位,拉出来陪我遛马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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