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2)

作完战斗动员,王吉娣就跟在马虎身后,下到班排督查。在水槽前,南瓜正和钱阿大在拧刚刚汰好的被套,南瓜本来就矮小,身单力簿,不等将被套拧出水来,自己就将身子扭成三弯。钱阿大是马夫,两条腿又粗又长,外号叫钱大腿,南瓜哪里是他对手?王吉娣走过去,从南瓜手里接过被套一头,跟钱阿大对拧起来,几下就拧干了。在天井旮旯一盏马灯下,笛子正给一个老兵缝上衣,别看笛子吹起笛子来,遛遛的响,针线活却不在行,手里的针,拿得比端刺刀还难看,咬牙切齿就像跟那件军上衣拚刺杀。王吉娣走上前,从笛子手里接过针线,一阵比比划划,随后又将针线交给笛子。

她像在指挥一场伟大战役。

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刘婉婉和文茹,在回大刀团的路上,她就预料她们会在爷们面前出洋相。王吉娣背着手,跟在马虎身后走进柴草屋,看见一床洗好的被套已经晾到临时拴起的绳子上,柴草屋跟灶台仅一墙之隔,灶台烟囱从墙洞穿过,散发的余热将被套烤得热气腾腾,文茹和刘婉婉正忙着给王老九补军棉裤,两人一人抱着一条裤褪,将手里的针线走成飞翔状。王吉娣又惊又奇,原先脑子里存着的手不能提、肩不会挑的概念受到挑战,她走上前,一手拎起一条裤褪,举到马灯前扫了一眼,补钉上的针脚就像排了队,整齐又均匀。“你们也会针线?”王吉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两人。

“报告连长,这不叫针线,这叫女红(音读功)。”文茹说。“什么女红女功的,你看你,又跟我咬文嚼字了!你的大小姐派头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掉?”王吉娣显得有点不耐烦。文茹又说:“是女红(功),不是女红,红字在这个词组里,应该读红(功)。”王吉娣一听,更不耐烦了,道:“你怎么这么费口舌啊?我说红说错了吗?”“在这里是说错了。在有文化有教养家庭,女孩从小就得学琴棋书画,还有针线诸活,这些统称为女红(功)。”“难怪啊,你是有文化有教养家庭出来的,我的家庭没文化也没教养!”王吉娣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这个大小姐,兵没当几天,竟在外人面前,跟我顶撞,没教养的是她!王吉娣越想越光火,可当着马虎的面,又不好发作,就憋在那里。马虎见王吉娣有点下不了台,便说:“王连长,士兵有话敢当面说,这是共和意识强,孙中山先生闹辛亥革命,追求的就是共和。”马虎说着又走到文茹跟前,竖起大姆指,道:“小同志,开始我也以为应该念红,听你这么一说,才茅塞顿开,你是我们的一字师啊!我代表你们连长,向你致敬!”

马虎向文茹行了举手礼,右手在头顶上方划了一个大圆圈。刘婉婉一看,扑哧笑道:“还挺谦虚的。”“留心处处皆学问么。”马虎说着,也笑了,脸转向王吉娣,道:“王连长,你说是不是?”“是、是,留心处处是学问。”王吉娣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笑了。

月上中天,大刀团官兵该洗的都洗了,该补的也都补了,就连被窝里埋伏的跳蚤,也被女兵捉拿,押赴刑场,处以极刑——用她们兰花指甲,掐得粉碎,每处死一个,都会发出噗的一声响,跳蚤肚里的血,均炸成一团红雾。战斗刚结束,王老九就将一锅稠稠的粘粘的南瓜粥熬好,官兵们一人盛上满满一海碗,像供菩萨似的,双手捧着端到女兵面前。

吃完宵夜,王吉娣就命令李二妞整队清点人数,李二妞清点完毕,就跑到王吉娣跟前,喊道:“报告连长,女兵连应到人数38人,应到人数38人,请指示。”王吉娣喊道:“带回!”李二妞喊了一声向右转、齐步走时,马虎就拦到队伍前,问王吉娣:“你们这是干啥?”王吉娣说:“战斗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要回营地。”马虎说:“都下半夜了,再说现在江边也没有老乡的筏子,你们要是步行,到天亮也不定回到营地,就在我们团里过夜吧。”“那不行!”王吉娣说:“我们女兵不能随便在外过夜。”“王连长,看来你是不相信我啊?你不相信我是可以的,但你不能怀疑我们大刀团的军纪,不能怀疑我的士兵!”马虎的话斩钉载铁:“我们大刀团组建至今,已经三年了,我们在皖南驻扎三年,没有一个士兵在男女作风问题上犯过错误,我们就是洗澡,也避女人!”王吉娣道:“我不是怀疑你们,师长交给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早晚也得回营地。”“你们从下午忙到下半夜,大家都累了,在这里歇上一宿又怎么啦?我们大刀团官兵能把你们给吃了?”马虎说着,就让周志高集合部队,随后站到队列前,喝问道:“同志们,我们要请女八连同志在这里住上一宿,大家同意不同意?”爷们齐刷刷地喊:“同意!”

王吉娣被马虎逼到南墙,转不了身,只好同意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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