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忏悔录》(29)

起初,对我这个农家出身的人来说,啥叫古董都搞不清楚。我家里祖祖辈辈跟这个基本绝缘。有人给我送点旧瓶子、旧陶器、旧字画之类,我还嫌它们肮脏破旧,闹出过笑话。有一回,一个家伙上门来找我,谈一块地的审批事宜,手里拎个红木箱子。我还以为他箱子里装的什么珠宝,结果是只旧瓷碗,用红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他很郑重地说把这碗送给我,说:“不成敬意,请秦市长笑纳。”

我当时“哈哈”一笑,说:“我笑便笑了,纳却不纳。”他脸上有些尴尬,以为我是拒绝接受,急忙说道:“市长,别笑话我,我准备了一张卡,本想带来,又觉得那样太俗,对市长您这样的贵人来说,有些不恭,所以就……”

我手一挥,说:“你这个就不俗了?这玩意儿,我以前看得多了。不就是乡下人吃饭的碗吗?”

对方也不知我是在讥笑他还是在欲擒故纵,便小心翼翼地试探说:“这个,比我充进卡里的钱还多呢!”

我没做声,鼻子里“哼”了一下。他以为我想知道他准备送我的卡里充了多少钱,便做了“六”的手势。六万?看他的神情,似乎更多。六位数?我真不相信。我不是不相信他舍得为一块土地送我这么一大笔钱,而是不相信他竟然会把一个旧碗和六位数的现金画等号。

我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指着那个箱子说:“你弄这个给我干啥?”

他“嘿嘿”一笑,放低声音,诡秘地说道:“秦市长,您知道这碗的来历吗?”

我摇头。

他的声音更低了:“这东西,我是从××县的一个博物馆里弄出来的。”

我吃惊了:“是吗?”

他得意地点点头。

我惊讶地看着他,表示不大相信。我说:“这样的碗,我小时候见得多了。”

我不是瞎说。我小时候住在那样一个古老偏僻的地方,人们的思维方式、劳动方式、生活方式以致包括生活用具,在我离开那里的时候,都还停留在早年的时光,很少有现代气息的进入,很少有与时俱进的变化。我记得老家那时候家家户户用的碗碟,都跟面前这只青花瓷碗差不多,单调、土气,烙着农耕社会的深深印迹。我自己家里的碗碟与面前这个比,显得做工粗糙,但村里有些人家也有和面前这只碗差不多精细的餐具。

那家伙愣了一下,总算悟到,原来我秦某人只知道这是一只吃饭用的碗,却不知道它是古董,更不懂得古董的价值。他宽容地笑笑,说:“市长,这个和您老家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为啥?这个又不是金子做的,还不是一块陶瓷片子。”

他伸手把那只碗拿到我面前,翻倒过来,指着碗底的字给我看。那上面是一个印章一样的图案,图案里面几个篆体字,我倒认得,是“大清乾隆”。

我说:“我们老家那儿有些碗碟背面也有字的呀。”

那老板说:“字和字不一样,您见到的那些碗背面的字,肯定不会是‘乾隆’,最多是‘同治’,甚至是‘光绪’、‘宣统’也不一定。”

他这一说,我明白了:那就是,他带来的这个碗,年代要早上个七八十年。

我问:“一样的青花瓷碗,年代不一样,分量能相差这么老远?”

“可不是嘛,老板(明明他是老板,他们这帮家伙却经常喜欢称老子“老板”),同治年代的瓷器到现在在拍卖市场还没有任何表现,专家说,这个年代往后的东西尽管表面看和康乾年代相差不大,但质地上还是有很大区别,收藏家根本不看好,所以目前值不了几个钱。康乾年代的就不同了。去年在香港佳士得拍卖行拍了一只乾隆青花碗,卖出了这个价——”他做了一个“三”的手势,又做了一个“六”的手势,接着又说:“我这个碗啊,从品相来看,比佳士得拍卖的那只还更好呢!”

听他这么说,我再次用眼睛瞄了一下那只瓷碗,心里对它竟然有了一种喜欢的感觉。怪不得老话说,人是新的好,物是旧的好。

但我还有一个疑惑,我问道:“你说你这只碗是某县博物馆里的东西,你怎么弄出来的?”

对方这回把嘴一闭,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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