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来,我有意回避,每日除了商议要事,并不与他见面。偶有琐事,总是命玉秀往返传话。平素听她回来说起宋将军,总是眉飞色舞,此刻宋怀恩就在眼前,她却低头立于我身后,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少年情事,莫不如此。
眼下战事在即,我却被眼前的曹氏夫妇,与玉秀的女儿心事,勾起了满心温柔。
宋怀恩亦微微含笑,凝望远处江面,只字不提战事,似不愿惊扰这城头片刻的宁静。
良久无语,倒是玉秀轻轻开口打破了沉寂,“江面起雾了,王妃可要添衣?”
我摇头,却见江面果真已弥漫了氤氲水雾,似乳色轻纱笼罩水面,随风缓缓流动。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江面雾霭最浓的时候。”宋怀恩低低开口,语声带了一丝肃杀,“那便是攻城最好的时机。若是过了寅时,未见敌军来袭,我们便又撑过一日。”
我心下一凛,依然朗声笑道:“已经过了子时,现在是第四日了,王爷的前锋大军离我们又近了许多。或许明日此时,援军便能到了。”
“智者多疑,勇者少虑。”他含笑沉吟道,“我们闭门不战本是拖延之策,所幸此番遭遇的对手是謇宁王,此人年老多疑,见此情状只怕越是谨慎,唯恐有诈。”
我拊掌而笑,戏谑道:“不错,但愿他再多几分慎重沉稳,切莫学少年莽撞。”
宋怀恩与我相视而笑。
回到房中,再也不能入睡,听着声声更漏,将两个时辰一分分挨过。
问了玉秀不知第几遍,从子时三刻数到寅时初刻,我与她俱是困倦不堪,伏在案头不知不觉竟睡去……待我被更声猛然惊起,推醒玉秀,一问值夜的侍女,才知已是卯时初刻了!
果真又挨过一天。
望着东方微微泛白的天际,远观城头灯火,我只觉又是宽慰又是疲惫。
连日来,一直不曾安睡,此时心头一块大石暂且落了地,困意却再也抵挡不住。
阖眼之前还嘱咐玉秀,辰时一过便叫醒我,然而未等玉秀回答,我神志已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恬然无梦,酣沉无比。
将醒未醒之间,依稀见到萧綦骑着他那神气活现的墨蛟,从远处缓缓而来,竟走得那么慢……我恨不得狠狠一鞭子抽上墨蛟,叫这顽劣的马儿跑快一些。
“到了,到了,王爷到了……”梦中竟还有人欢呼。
我笑着翻身,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时醒转过来。却是玉秀拼命摇着我,口中连连嚷着什么,我怔了片刻才听清——她是说,王爷到了。
身旁侍女皆喜上眉梢,门外传来侍卫奔走出迎的脚步声——果真不是在梦中。
我跳下床,扯过外袍披上,胡乱踏了丝履便飞奔出门。
袖袂飘拂,长发被风吹得散乱飞舞。这可恶的走廊甬道天天行走,怎么从不觉得如此漫长难走!众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顾不得仪态规矩,提起裙袂大步飞奔,恨不得生出翅膀,瞬间飞到他面前。
甫至大门,远远就望见一面黑色缬金蟠龙帅旗高擎,猎猎招展于耀眼日光之下。
那是豫章王的帅旗,所到之处,即是定国大将军萧綦亲临。
那个威仪赫赫的身影高踞在墨黑战马之上,逆着正午日光,有如天神一般。
我仰起头,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阳光,比阳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晕正中的一人一马。
黑铁明光龙鳞甲、墨色狮鬃战马、玄色大氅上刺金蟠龙似欲随风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是肃列整齐的威武之师,仿如看不到尽头的盾墙在眼前森然排开,又似黑铁色的潮水正自远方滚滚动地而来。
众人跪倒一地,齐声参拜,只余我散发单衣立于他马前。
晨昏寝寐都在企盼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我却似痴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语。
他策马踏前,向我伸出手来。
脚下轻飘飘向他迎去,犹似身在梦中。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轻轻一带便将我拽上马背。耀眼阳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萧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