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藏族骑兵一行数十人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他们从容缓慢地来到小溪对岸的那排民房前,挨家挨户用马鞭子敲门,用一连串我们听不懂的藏语讯问,大意是:“有外地来的汉奸暗探没有?如果有,立即交待,不得藏匿!”虽然十几名藏兵骑着马,但他们并未淌过小溪到我躲藏的山脚这一边巡视,盘问片刻就往腊左山方向奔去。为防不测,我们久久没敢动身进屋。约一个小时之后,这些藏兵果然又折返回来,像之前那次一样,挨家挨户地敲门搜寻,随即离开。
我以为这一晚既然已经折腾两次了,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也就松了一口气,进屋子休息去了。张应明紧跟在我身后,钻进屋内,愁眉苦脸地说:“真险呀!差一点儿就活不成了!”我看他这么紧张,接茬开玩笑说:“不至于吧,天亮后我一定要带你再往前走走,到真正的前线去,让你一饱眼福!”话音未落,四面八方铃声哗然,我急忙吹灭蜡烛往窗外看,只见窗外的藏族骑兵,已是满山遍野,分两路朝我们这里包抄而来。那些凶神恶煞般的藏兵们飞奔到距离对岸约一百步路的地方,就全体下马拔刀,队容整齐地跳跃前进。这时候,我们俩想逃跑或是找个藏身之地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平地里陡生出一大片士兵喊杀声、马嘶声,响彻山谷。情急之下,我们窜身出屋子,看见紧邻卧室的隔壁还有一间小屋,就冲了进去,在暗中摸索。这屋子像厨房间,却又不太像。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在余下来的恐怖紧张气氛中,我摸到了地上的砖石。墙下有一个小洞,我趴到地上,透过那洞孔往屋外窥视,只见成群结队的藏兵,手持清一色的大刀,每一柄大刀全有四五尺长,刀身影映出月光雪色,森然冷冽。他们蜂拥而上,慢慢地朝着我们藏身的那间小屋围拢,我急忙跳起来关上门,用附近的石头把木门撑住,再往外看,发现藏兵和我之间相隔已只有十几步远。转念一想,我把大门紧闭了,岂不是在告诉他们我躲在屋子里?还不如让大门洞开安全。于是我悄然把房门推开,门外藏兵已经冲到楼下。我又想,要是自己躲到暗室角落里,一旦藏兵持刀飞斩过来,我们必死无疑,还不如走出这间屋子,大声驱赶匪徒,或许反而能够幸免于难。主意已定,我就起身走出屋外,这时候又一拨藏兵已来到楼上。我站在楼下,冲着他们大声喝骂。那些先登上楼的士兵们立即转身奔过来,挥刀向我猛砍。要不是房间矮小,藏兵所用的大刀刀身又太长、被房檐阻碍着,我早已在顷刻间被碎尸万段了。在这凶险的情形下,我居然浑身上下未中一刀。随着后面聚拢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情势急剧扭转,我的背部和屁股上同时被几把刀砍中,他们对我拳足相加,喊杀与活捉的声音四起。突然,有士兵用刀柄猛击我右侧太阳穴,我顿时感觉眼冒金星,立时倒地。依稀觉得有人拖着我的双脚,把我拖到楼梯口处,向下胡乱一扔,在滚落的一刹那,我因剧烈的疼痛而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我昏迷之后,那些藏兵们将我捆绑在马背上,押往他们的营地。一路上的颠簸,让我很快清醒过来,乘着那夜皎洁的月色,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异族人的俘虏,不觉一阵心酸。大概走了十几里路之后,我们开始过一座架设在深谷之上的桥梁。桥长约十丈,宽一丈左右。桥面铺的是整齐的木板,藏族骑兵一百多人,蜂拥而过,马蹄声音杂乱喧嚣,我再次被震醒,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我的头部、腰和手背皆受了重伤,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只是有些麻木。那地方驻扎着几百名藏兵,见官兵押着我们神气活现回营,个个拍掌欢呼。再沿一条河往前走,只见两岸全有藏兵把守。左岸一队人敲锣,右岸一队人击鼓。这样左敲右应,络绎不绝。作为俘虏,我们被押在士兵队列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十几里地,到一个叫林多坝的地方时,已是夜半更深。
押解我的藏兵抓着我身上的绳索,把我牵到一座楼里,那里有很多藏族男女,他们围在火炉边熬茶喝。他们把我捆绑到屋中央一根立柱上,我靠着立柱慢慢地坐下去。头部和腰部的伤口开始痛不可支起来。紧接着,张应明也被另几个藏兵押解进屋,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已无半点人形。过了一会儿,来了个藏兵头目模样的人,手持马鞭俯身到我跟前,开始盘问我,我回答他说是奉了赵大将军的命令,才来到这么偏远的前方。那名头目眼睛里露出极度怀疑的神色,用马鞭击打我身上的伤口,疼得我几欲昏迷。又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藏族大官模样的人,对我盘问时态度和善很多,偶尔还会露出笑容。我仍旧以刚才的说法回答他。
他问:“既然是奉了赵大将军之命,那么,你带来的文书呢?”
我说:“文书在我马鞍上的行李中。”
这名军官听了我的答复,就转身下楼去,过了很久才又回到楼上,责问我:“马鞍行李中根本没有你说的文书,你是不是在骗我们?”我并不害怕,因为知道藏族人素来惧怕赵将军。所以正色朗声地回答:“行李和文书,全被你们的人抢去了。既然你怀疑我没有带文书,那么,请你们自己到昌都走一趟,当面问问赵将军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