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沦陷(26)

我们最大的难题,是让这么多难民都能吃上饭。可大米从来都是不够的。更糟糕的是有些人得了双份,另外有的人一整天都没饭吃。粥场开门时,大群的妇女蜂拥而来,很多人懒得排好队,对别人连推带挤。一连几天,霍莉、娄小姐、我,还有另外几个年轻职工,为了让难民们在吃饭时间排好队伍而费了不少劲儿。几天后我们取得了一些进步,分派了很多年轻难民,负责看管大家在粥场外边站好队。

对于那些身无分文的难民,我们分发了食品券,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难民都是免费吃饭。可还是有些人没力气排到粥桶边上。我们的工作人员便在她们的袖子上缝上红标签,下午饭开饭的时候,她们就可以走到队伍前头——用这样的办法,她们至少能一天里吃上一顿饭。

十二

让所有人惊喜的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大早,那个送信的孩子本顺回来了。我把他送回他在东院的住处,我和明妮都想知道这些天他出了什么事。可是,本顺待在房间里,坐在那张和其他三个同屋共用的桌子边,一句话也不说。他瘦了好多,看上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目光涣散,鼻子阻塞,裹在一件破旧的大衣里,腰上系着根草绳,他更像是个稻草人,时不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给我点儿干的吃!”他再次恳求,“我还饿。”

我们只给了他一点儿粥喝,怕伤了他的胃。我说:“你必须吃一天的流食,然后才能吃干的。”

虽然他很确定地认出了我,可他好像认不出其他一些人了,只是用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看着大家。明妮摸了摸他汗津津的前额。“他一定在发高烧。”她说。

“他肯定遭了不少罪。”我也说。

“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暂时不要给他分派任何工作。”明妮嘱咐我,然后转身对本顺说,“你现在回到家了。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们,好不好?”

那孩子咧嘴一笑,什么也没说,然而在明妮和我离开的时候,他抬起手挥了挥。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我们回到办公室,计划圣诞节怎么过。我们一边说着,明妮一边把两人的想法记在便笺纸上,这时,一个中佐带领着一伙日本军人来了。明妮让他们进了办公室,叫仆人倒了茶。临时雇来的送信员,一个瘦骨伶仃的十几岁男孩,向我报告说,大门外边至少有一百多日本兵。我悄声告诉明妮:“校园里现在有很多他们的人。”

他们今天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我把那个送信的孩子拉到一边,叫他跑步去中心楼和各宿舍楼,把日本兵到来的消息通知我们的工作人员——要他们确保年轻妇女和女孩们都尽量少露面、少喧哗。那孩子立刻就去了。

这些军人一坐下,胖脸的中佐就自我介绍说,他是谷寿夫指挥的第六师团后勤部副部长——谷寿夫以凶悍著称,绰号“九州虎”。中佐说,他们需要我们的合作。那个中国翻译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帮他翻译着,其他三个军官喝着茶。明妮说:“如果你们的要求合理,我愿意帮助你们。”

那军官哼哼一笑,继续说:“我们打算在士兵当中加强纪律。自从攻下南京,我们的部队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变得不太守规矩,主要是因为皇军在紫金山战斗中失去了很多弟兄,所以无法控制复仇的行动。现在,他们平静下来了,是建立秩序、实现城内和平的时候了。我们将恢复娱乐业,这样就需要一些女人。”

翻译把他的话一翻译完,明妮就坚决地说:“我们这里没有那种女人。”

“根据我们的情报,”中佐继续说,“你们难民营里边有一些妓女。我们是来征召她们的,还会给她们发执照,这样她们在娱乐男人的同时又可以挣钱养活自己。”

“我没发现难民中间有任何妓女。”

“我们可以轻易地认出她们,这个你不必担心。另外,你不觉得这是保护像这位一样的良家妇女最有效的方式吗?”他对我一指。我被他指得心头怦怦直跳。“说实话,”他继续说,“我们的士兵都是年轻力壮的家伙,需要女人帮他们放松放松,所以,建立起职业服务才是终极的解决办法。你不觉得吗?”他的猫眼睛挤出一团笑容。

让我吃惊的是,那肿眼泡的翻译在把他的话翻译完后,停顿了一下,便补充说:“魏特林小姐,这是命令,争辩是徒劳的。”他咳嗽起来,用手背堵住了嘴。

我很担心,不过一句话也没说。他们真的打算招募些妇女来开妓院吗?我听说过日本军队里有那种服务,可是他们怎么能知道谁是妓女?再一细想,我想起来,在难民中间看到过几张化过妆的脸,尤其是在粥场总是抢前或插队的那两个女人,到了这里她们还每天抹口红、画眉毛、在脸上扑粉。更糟的是,她们的香水发出一股烂菜叶子的味儿。那两个穿着艳丽缎子长袍的,如果能挣到钱,说不定还愿意干她们的老本行呢。

中佐在等着。明妮该说什么?她征询地看看我,但我垂下了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日本人果真能看出一个妓女和一个良家妇女的区别吗?他们要是选错了人可怎么办?他们可能会故意选中一些纯洁的女人。

明妮终于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看出来谁从前干那种工作。”

中佐发出一阵狂笑。“不必担那个心。我们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可以看出她们来,非常准确。”

“你们计划为你们的娱乐事业要多少女人?”

“很多,越多越好,但是从你们这里要一百人。”

“这里根本没有那么多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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