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首《客从远方来》中,柳如是将李待问比作“菖蒲石”,菖蒲石是象征纯洁友谊的石头,柳如是这一招,是在试探李郎——你对我真的只是一瓶友谊的纯净水,还是富含其他感情成分的矿泉水呢?可惜,李待问这只呆头鹅,没有领会其中的意味。当时围在柳如是身边的精英太多,谦谦君子李待问始终没敢突破情之围城,与她保持着“爱你在心口难开”的安全距离。只到最后分别,才悄然送她一枚刻有“问郎”两个字的玉章。柳如是明白这呆头鹅是点化不开了,只好将这枚玉章小心珍藏着,十多年后又归还了他,因为,她已经做了钱谦益的尚书夫人。
李待问,是一个将爱情埋在心间,温暖成琥珀的男人,值得女人珍惜一生。只是,在爱情争夺战中,勇敢地冲锋陷阵,比被动地防守、或守株待兔,要事半功倍许多。
男人的爱,要让女人听见。
李待问对柳如是的那段情,就像提琴上的最后一个和弦,渐弱了,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三
历史的笔锋总是随时会来个华丽的转折。
崇祯十一年,在归家院的柳如是,突然出现在杭州西子湖畔。从盛泽到杭州,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如果明末的官道是高速公路的话,四个轮子的马车狂奔,时速最快不过三十公里,从盛泽到杭州也要三四个小时才可以到达。柳如是不惧人困马乏赶到此,是因为另一个人已经在这里了。
自崇祯八年,柳如是和陈子龙分别之后,三年来,这是他们首次相见。
这三年中,沧海桑田,陈子龙已考取了进士,同时外放做官,因继母病逝,在家守孝时去余杭拜望恩师,路经杭州。
旧情人相见,自是感慨万千。对于文艺青年陈子龙和柳如是来说,当然会写下不少小资情调的诗,可是在柳如是的第一本诗集《戊寅草》里,只有五首诗是在杭州这段时间所作的,未免有些奇怪。
细推之下,就不为怪了。此时陈子龙已是“官员”身份了。明法律规定,官员严禁狎妓。就算此时有诗作,为了前情人的仕途,柳如是也不会把它们刊印出来,授人以柄。
如果说三年前在松江时,陈、柳之不能厮守终身是因为陈的妻子反对和家庭经济出现了危机,三年后,状况则大有不同。此时,陈子龙已混迹官场,家庭经济出现好转,他在家里的地位也大有提高。他想堂堂正正把柳如是娶回家,已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开这个口。可见,陈对柳的感情,把玩大过于爱,根本就没有想娶她的意思。
如果说恋爱是散文的话,婚姻就是小说。小说当然要比散文世故得多,不然不会有红尘滚滚白水青菜柴米油盐。这点从陈子龙与柳如是分开后另纳家世清白的两房小妾就可以看出,他对柳如是的感情,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上床的红颜。红颜可以是别人的老婆,可以是卖春的妓女。而居家的女人,必须是他人没有染指过的。
可见,男人对那层薄膜,有着变态的嗜好。可见,女人的失足,是不能让男人晓得的。就算失了足,也要修补完整,用假面去赢得幸福。因为,这世界上,最虚伪的男人,只配拥有虚假的贞节。
毕竟,柳如是曾是陈子龙心头的胭脂痣。毕竟,柳如是不是霍小玉,他陈子龙也不是一万年才可能出一个的极品男人李益。对她,他始终有一份愧疚。于是,他决定利用赋闲的这段时间,主持编撰柳如是的第一本诗集《戊寅草》来偿情债。
这段原汁原味的情感,到这时候,已经变成兑水的酒,淡而无味了。
陈子龙亲自为《戊寅草》撰写了长序“……然余读其诸诗,远而恻荣枯之变,悼萧壮之势,则有曼衍漓械之思,细而饰情于潴者蜿者,林木之芜荡……则有寒澹高凉之趣,大都备沈雄之致,进乎华骋之作者焉……”在序中,陈子龙不吝墨宝美词,洋洋洒洒赞扬柳如是的才华。
反正只是夸夸人,又不会掉块肉,又不是娶她回家,还可以哄哄她开心,何乐而不为呢?陈子龙的序,是用华丽的词藻在文学的T型台上作秀。柳如是原本清水出芙蓉的文字,被涂脂抹粉的序娇艳了,令原来的婀娜走了样。
抱着破镜重圆的期望而来,带着覆水难收的失望而去。此次杭州行,柳如是万般怅然地离开了。
烟苞衰柳馀晴媚,日蔼江篱落照黄。
在《秋尽晚眺》里,20岁的柳如是发出了衰柳残照的感叹。此时,她剩女恨嫁的心思更重了。
但春花秋月,冬去春来,都是自然规律,谁又可以轻易改动?
正如电影《胭脂扣》中的台词那样: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
爱情,并无想象中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