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植物与女人的比附

“花朵般美丽的女孩”句子虽然不错,但这样的比喻用来形容陈英雄影片里干净、潮湿、柔顺、温和的女性实在显得平庸而苍白,其实,他早已为我们准备了现成的比喻:植物。植物是女性美好品格最准确的比喻。

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里,早有这样的先例。

先是《诗经》。或以盛开的桃花比新嫁娘,或借摇摆不定的水草喻心思不定的少女,或以梅子暗示女性成熟的生命,或以椒实繁衍祝福子孙众多……

再是《楚辞》。无论“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里的木兰与秋菊(《离骚》),还是“揽木根以结兮,贯薜荔之落蕊”里清白、攀求的薜荔(《九歌·山鬼》),或者“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里的灵芝……都是屈原表达思想情感的一种载体、一种艺术意象。

人类学研究成果表明:生命起源于水、起源于海洋,而最先从海洋登陆的是植物,而后才是包括人类在内的动物。

诗人热爱植物,电影热爱女人。女人是陈英雄电影的灵魂,她们支撑了故事里的整个天空。电影里内敛却始终掌握主动的女人,她们或者叫梅、桃(《青木瓜之味》),或者叫莲(《夏天的滋味》),这些有着植物美好名字的女人,的确也如植物本身一样美好、宁静而有力量。

来看电影刚开始的一个经典镜头。

梅到达主人家的第二天的早晨,醒来,床边有一扇大木窗,窗外满目青翠。

画面在木瓜与梅的纯真脸庞之间交叉剪辑,给予了我们“女儿绿”的想象,如果这第一次的隐喻还不明显,那么,还有第二次。特写又一次在梅与木瓜(内心)间交替,这是关于“物喻”的再次强调。对于青木瓜珍珠般内在的细腻描述和展开,不是隐喻梅清纯外表和朴素内心又是什么?

木瓜是蔷薇科木瓜属植物,果实成熟后色泽金黄,香气宜人。陈英雄用镜头剖开它绿色的身体表面,原来有如此丰盈、肉感的色彩和形状。多汁的,柔和的植物内核等同于女人盛开的内心:灼热而且主动。

电影里的女人当然是主动的,虽然她们看起来那么内敛与温顺。

在《三轮车夫》里有掌控黑道全局的老板娘,在《夏天的滋味》里有控制婚外情主动权的大姐(两个角色由同一个人扮演),有虽然明知无望却主动出击的三妹莲,甚至那个邂逅的女子也是主动邀约:红唇膏写下324房号。

在《青木瓜之味》里,少奶奶是家庭的支撑,姥姥虽然七年不下楼,却仍保持着清晰、有力的拒绝姿态。再说梅,常常从她额头垂下来的几纽头发,潮湿的,服帖的,看起来真是柔弱美丽,那么顺从、认命的一个小女子,却能鼓励老者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人。这就是植物的两面性:外表柔顺,内心坚定。《夏天的滋味》里也借摄影师之口说到了植物:“植物的照片让我更满意,照片是静止的,找不到脸,是我在照片里寻找的宁静。”

沉默、高贵、坚韧,是植物的品格。饱满、盛开、灿烂,是植物的状态。这些形容词都可用于形容陈英雄电影里的女人,特别是这个叫梅的女孩。她柔弱,她却没有停止尝试,无论是第一次为浩仁炒菜的十岁,还是试穿浩仁鞋的二十岁,她都时刻准备着。

蓝色的夜里,梅侧身擦拭浩仁的皮鞋、用自己的脚试他的鞋,最后,梅关灯,身边有微笑的佛像侧影。

这就是了,为什么青木瓜那么芬芳?这就是了,为什么梅从来从容淡定。佛光普照下的植物与女性是那么的圣洁而美好。据说,佛祖释迦牟尼的一生的几个关键时刻都与植物连在一起:降生于一株无忧花树下,成佛于菩提树下以及圆寂于两株娑罗双树下。

《青木瓜之味》里,佛像出现不止一次。结尾处,摄影机从金黄、雍容的梅身上往上摇,是一尊安详的佛像。原来,青木瓜之味里,充满因果、机缘、轮回的佛家之理,只要清净、善良,就会有单纯、东方式的圆满,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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