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6)

“大哥,咱们蹚了吧!”憨丑娃咆哮了一声,狄靖尘吓了一跳。狄靖尘并不惊讶憨丑娃的表态,他本来就是个土匪,满脑子上山落草的想法并不奇怪。但是让狄靖尘讶异的是,王春发与两个巡兵竟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赞同的神色。剿了这么多年的匪,弟兄们对上山当蹚将如此热情,这是狄靖尘万万想不到的。

但若不干土匪,又能干什么呢?狄靖尘迟疑着。

王春发却耐不住了:“狄官,俺们都听闻了,连督军都是拉杆出身的,这年头当官当匪有啥不同。”又激动地一擂桌子,“狄官,弟兄们的性命都在您老手上了。咱们可要亮子高挂呀。这年头,干冷子也好,干冷马也好,都他妈是真坏种,胡蹅地方,还不如蹚将仁义。属下大胆说一句,狄官您老就是太正派了,才让他们砸了瓢子。”王春发越说越气。

一个叫谢有财的巡兵也忍不住吼了起来:“狄官,蹚将有什么不好,我们魏管带的肩章不也是蹚出来的吗。有弟兄们保着您老,咱们登架子吧。”

狄靖尘听傻了。“冷子”指正规军,“冷马”是民团,“登架子”是上山,“瓢子”是饭碗,“亮子高挂”则是王春发要他眼光放远,这都是杆匪之间的江湖暗语。平常审问俘匪早就听惯了,但也只有真土匪才能说得溜转。看到多年相从的手下突然操起土匪才用的暗语,狄靖尘一时之间真反应不过来。狄靖尘知道巡缉六营的底子是甲寅年收编的白狼余匪,六营的管带魏天福原本就是白狼手下的杆头,在白狼被击毙之后才俯首受编。营里像王春发与谢有财这些三十岁以上的老兵,十几年前都是跟着魏天福一起蹚过的。狄靖尘叹了口气,虽然剿了十来年的匪,但是他们仍然不改土匪的邪性。

“只要狄官发话,弟兄们还是奉狄官为大驾杆。狄官在豫西冷马首领中威望最高,豫西出来蹚的,谁不知道宝丰的秋海棠。只要咱们登上架子,以狄官的号召力,多碰几杆,推狄官当个总驾杆,咱们破他几个县城,也绑他几个洋人,官府只好招安,狄官那时要走回正途,少说也是个团长司令,弟兄们也能沾上光。狄官,下水吧!”王春发劝道。

看着屋里一张张热切盼望的脸,狄靖尘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三年前,狄靖尘还是个什长,他随队追剿河南巨匪老洋人。那年老洋人大闹豫东,他亲眼看见了阜阳城庐舍为墟的惨状。在老洋人回窜宝丰的时候,追剿官兵根本不必侦察,只要跟着一路因为付不起赎金而惨遭撕票的尸体前进,方向一准不会错。那一路上的叶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为了省子弹,男叶子多半丧命在刀斧之下,手法之残酷罄竹难书。

在那次追剿结束之后,他决心要尽一己之力肃靖风尘,于是为自己取了“靖尘”的别号,并且志愿请调宝丰,在这个豫西杆匪的地方担任剿匪的使命。三年以来,狄靖尘打遍豫西群杆,绝不手软。落在他手上的杆匪很少能逃过杀头的命运。因为手法残酷,“秋海棠”之名在豫西不胫而走。凭借着剿匪的显赫战功,狄靖尘从一个普通巡兵一路飞速晋升到上尉副领官,虎踞洛阳的吴玉帅亲手将一枚大绶文虎章挂上狄靖尘的衣领。没想到,这还没有几年,威震豫西的“秋海棠”竟然也被逼着走到上山拉杆的绝路。

狄靖尘只觉酸彻肝脾,他痛苦地点了点头。王春发上前拉住狄靖尘的手,说:“狄官放心,弟兄们誓保狄官。”

憨丑娃与三个巡兵围在狄靖尘身边,不约而同地跪下:“誓保狄官,登架起义。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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