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钱玄同:特立独行的反传统主义者(2)

钱玄同在教学上极为重视引发学生的思考,而不重视学生的考试等技术问题。著名语言学家魏建功在钱玄同逝世7周年后,写了《回忆敬爱的老师钱玄同先生》一文,文中讲到了钱玄同的教学风格:“先生(指钱玄同)的伟大在‘循循善诱’而‘无拘牵挂碍’地引导后辈。只有我相随十多年才晓得先生这一点美德,是若干旧或新的为人师者所不及!中国学问,往往只许老师包罗了一个大圈子,他的学生只算是大圈子里的若干小圈子,如此,学生的学生一辈一辈传下去,不应该也不敢向圈子外延长一点儿。学术何以得进步呢?这现象自古有之,于今犹烈!我的先生,他从来不对人说他有哪一个学生的:这,我懂得的,他不轻易承认是谁的先生也就是不轻易许可哪一个人配当他的学生。例如他对人的称呼:凡是大学里的学生,他一概称‘先生’;等相处熟,才改称‘兄’……先生在这些小节上,不知者以为很脱略,实际是极严肃的。一面保持严肃,一面酷好自由;所以先生对我们论学,不但不遏抑我们的玄想,并且还从而助长。我是狭陋地研治了先生所长的学问的一部分,文字语言之学,他并不求全责备,偶尔关于经学史学的问题也对我谈及。当我注意某些问题,提向先生请益,往往接着的回答都是:‘这问题呀,我曾经注意过。’这样以后,他叙述了自己一段意见。我有时把我不同的意见说出,先生多半说明他不以为然的理由,之后又说:‘不过照你的讲法,……’以下就完全站在我的观点上替我加以解释,替我想证据。如此成就了我若干学说的取舍信念。这样,学问的进展,师徒相承正似许多圈链上下相联着,可以延引至于无穷。我惭愧:治学既无以继先生,教人亦不能如先生;愿将先生如此盛德传告国人!”

对于钱玄同富于启发性的教学风格,有一个生动的例子可以证明。据说在一次音韵学课堂上,钱玄同讲到“闭口音”与“开口音”,有个学生站起来请他举个例子说明二者的区别。于是他讲了一个简短的故事来做说明——

北京有个唱京韵大鼓的美女,她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十分引人注目。后因一次事故掉了两颗门牙,使她在宴会上坐在宾客中很不自在,于是她就尽量避免讲话,万不得已有人问话要答话时,就全用“闭口音”回答。如问:“贵姓?”答:“姓伍。”问:“多大年纪?”答:“十五。”问:“家住哪里?”答:“保安府。”问:“干什么工作?”答:“唱大鼓。”这位女艺人把掉的牙齿补好了,再在宴席上与人交谈时,就全用“开口音”,以炫耀她的一口美牙。如问:“贵姓?”答:“姓李。”问:“多大年纪?”答:“十七。”问:“家住哪里?”答:“城西。”问:“干什么工作?”答:“唱戏。”

这个故事可谓言简意赅!

而对于考试,钱玄同则相当不重视,当他在燕京大学兼课,钱玄同仍坚持不批学生考卷,就行不通了。他考卷不看,交与学校。学校退回,他仍是不看,也退回。于是校方要依照学校的制度制裁,说如不判考卷,将扣发薪金云云。钱玄同又一次表现了他的“特行”:钱玄同作复,并附钞票一包,云:“薪金全数奉还,判卷恕不能从命。”言下之意是,你们的制度我固然会遵守,而我的原则也同样是不能动摇的。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不久,北师大西迁,钱玄同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他不能随迁而成为留守者。坚守故园的钱玄同在给远在西北的好友黎锦熙的通信中表示:“钱玄同决不‘污伪命’。”原来,在北平(即北京)沦陷以前,他认为凡去伪满和冀东伪组织求职和授课的都叫“污伪命”。次年,他又对北师大秘书汪如川说:“请转告诸友放心,钱某决不做汉奸!”真是铁骨铮铮,掷地有声!1939年1月17日晚6时,正准备吃晚饭,钱玄同突然感到头晕,随即,他被送往德国医院医治,但当晚9点多,钱玄同这位引领时代风气的一代宗师,满怀对家国的忧虑的爱国教授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享年52岁。在他身后,北师大和他的同事、好友、学生纷纷对他进行了追悼。而国民政府也于同年7月颁发了褒扬令,深赞他精湛的学识和高洁的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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