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最近,我又一次看见了乔治·雷斯垂德。
他一直没有从调查那几桩诡异的谋杀案时受到的枪伤中完全恢复。那些谋杀案被大众媒体称为克勒肯维尔连环凶案,虽然其中一桩发生在相邻的霍克斯顿,另一桩被证实是自杀。当然,我们最后相见时,雷斯垂德已经从警察局退休很久,他非常友善地到我刚搬的家中找到我,整个下午我们俩就在一起追忆往事。我们谈话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对此我的读者们肯定不会感到惊讶。我觉得我有两件事需要向雷斯垂德致歉。第一,我从来没有用热情洋溢的笔触描写他。我脑海里跳出的是“贼眉鼠眼、酷似雪貂”之类的字眼。不过,这样的描写虽然有些刻薄,但至少是准确的。雷斯垂德本人有一次也自嘲说,变化无常的大自然把他打造成了一个罪犯而不是警官的模样,从各方面来说,如果他选择了罪犯的职业,或许倒能成为一个比较富裕的人。福尔摩斯也经常这样说自己,说以他本人的技能,特别是在撬锁和造假方面的手艺,可以使他成为一个高明的罪犯,跟他当侦探一样成功。想象这两人如今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许正在法律的对立面密谋合作,倒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第二,我曾暗示雷斯垂德没有任何智慧或调查能力,这或许是有失公允的。确实,歇洛克·福尔摩斯有时对他评价不高。但是福尔摩斯是这样与众不同、智力超凡,整个伦敦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对遇到的几乎每位警察都嗤之以鼻。也许斯坦利·霍普金斯除外,可是,即使他对那位年轻侦探的信心也经常受到严峻的考验。简单地说,在福尔摩斯身边,任何一位侦探都会发现自己几乎不可能出人头地。就连我,陪伴他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有时也不得不提醒自己,我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傻瓜。其实,雷斯垂德在许多方面都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你如果查查国家档案,就会发现他独立调查的许多成功案例,报纸也总是对他评价很高,就连福尔摩斯也敬佩他的坚韧顽强。不管怎么说,他完成了在苏格兰场负责刑事调查的助理行政长官的职业生涯,虽然他的名声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实际上由福尔摩斯侦破的案件,但他因此得到了好评。在我们长时间的愉快谈话中,雷斯垂德向我指出,他在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前可能有点战战兢兢,这或许使得他不能那么有效地行使职责。唉,如今他已作古,我相信他不会介意我把他私下里说的话透露出来,恢复他应有的名誉。他不是一个坏人。我最终清楚地知道了他内心的感受。
总之,第二天一早,是雷斯垂德赶到了奥德摩尔夫人的私人旅馆。没错,他还是那样苍白的肤色,一双凹陷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整个举止神态,活像一只打扮起来到王宫里去赴宴的老鼠。自从福尔摩斯叫来街头巡警之后,那个房间就一直关着,由警察严加把守,直到寒冷的晨光驱散阴影,使全面的调查工作得以展开,包括对整个旅馆周围的调查。
“好啊,好啊,福尔摩斯先生,”他有点恼怒地说,“我在温布尔顿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说您也会去,现在您又上这儿来了。”
“我们都跟踪着这个在此丧命的不幸者的足迹。”福尔摩斯回答。
雷斯垂德看了一眼尸体。“这看起来确实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福尔摩斯没有说话,雷斯垂德锐利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您是怎么找到他的?”
“说起来非常简单。多亏了您卓越的调查,我知道他乘火车返回伦敦桥。从那时起,我的特工人员就一直在那个地区搜寻,其中两个运气不错,在街上碰见了他。”
“我想,您指的是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帮街头流浪儿吧。如果我是您,就会跟他们保持距离,福尔摩斯先生。您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没有您的资助的时候,他们都是小偷和扒手。那条项链有线索了吗?”
“似乎还没有明显的线索——是的。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搜索这个房间。”
“也许我们应该就从这里着手。”
雷斯垂德说干就干,开始仔细检查房间。这是一个寒酸破败的地方,破旧的窗帘,发霉的地毯,那张床看上去比试图睡在上面的人更加疲惫。墙角有个脸盆架,脸盆肮脏不堪,还有一块看不出形状的、硬邦邦的肥皂。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对面是一堵砖墙,看不见什么风景。虽然泰晤士河位于看不见的远处,房间里却弥漫着那种潮湿和腥味。接着,雷斯垂德把注意力转向死者。他的衣着跟卡斯泰尔第一次描述的一样:长及膝盖的大衣,厚厚的马甲,衬衫纽扣一直扣到脖子下面。所有这些衣服都被鲜血浸透。那把令他丧命的刀子没至刀柄,深深扎进了动脉血管。我的经验告诉我,他肯定是当场毙命。雷斯垂德搜查了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找到。现在我能比较仔细地查看他,才发现这个跟踪卡斯泰尔到“山间城堡”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身体魁梧,肩宽背厚,胳膊上的肌肉很结实。一头短发已经开始变得灰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伤疤。从嘴角开始,斜着穿过颧骨,差点儿伤到眼睛。这伤痕证明他曾有过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但是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