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跋

教书匠,旧纸篓,寂寂京西一杯酒。

也曾东师学涂鸦,当时自负云手。

也曾慷慨任侠气,潇洒单车天下走。

也曾倜傥虎丘下,灵隐寺里狮子吼。

也曾扶桑摘桂子,越中洛下梦已朽。

多少事,语还休。

蹉跎少年江湖老,洞庭红叶放孤舟。

由他去,道是天凉好个秋。

这首《自度曲》,是我回国重新在清华任教一段时间后,写在笔记本上的几句自嘲文字。说来这本集子中收入的,大多是十几年来研究授课之余所写的文字。

我的主业是研究日本。对于我,日本研究是研究历史,也是研究现实。中日关系是中国外交中最为错综复杂的部分之一。从历史关系上说,中国曾经长期扮演日本的老师这一角色。那时候,中国是欧亚大陆的进步文化传播到日本的一个主要途径。可是到近代,日本通过明治维新成功地完成了向近代国家的转换,中日之间的关系一下出现了逆转,旧日的学生反过来成了老师,甚至西洋的很多文化最先也是通过日本传入中国的。正因如此,今天中国的现代汉语中,来自日本的词汇不在少数。除了这种深到不可分解的文化渊源,19世纪以来日本进入帝国主义扩张时期。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国都是这一扩张的直接受害者。一次次由日本发起的侵略战争,在中国大地上播下了仇恨的种子。我在清华大学开设“日本民族研究”讲座,每年开讲前的问卷调查中,都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是因为仇恨日本,抱着“为了知己知彼”的目的选择这门课的。今天很多年轻的日本人中,很多人认为,战争已经过去六十多年,当年被侵略的国家应当忘却这份仇恨了。但作为战争受害者的一方,中国年轻人的想法明显和日本人有很大的距离。

立身今天和明天来看,日本同样是一个非常值得我们研究的国家。在亚洲,日本是最早进入发达国家行列的,它的成功经验,尤其是战后日本的成功经验,对于我们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从另一个角度看,冷战以后,区域整合成了国际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伴随着欧洲EU的整合,北美经济圈的整合,伴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我们正直面着亚洲如何整合这一重要问题。在思考亚洲新的可能性的时候,如何构筑未来中日关系,如何思考日本在未来亚洲的位置,都是重要的问题。因此这个结集,可以说对我只是一个开始,我期望自己今后能够在这一领域的研究中做出更多的工作。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到2006年编辑这本个人文集时,正是从40向50即将走过一半的年龄。从29岁留学日本到今天,也正是我对人生有了许多自己切实体会的年龄。一弦一柱思华年,这本书中收入了许多抒写个人感怀的文学性篇章。读过本书的读者,可能会感觉到它们在这套“知日文丛”中多少有一些异色,而我之所以要把它们收入这个集子,是因为它们与我这些年的人生经历不可分。1979年我考入东北师范大学,在中文系一直读完硕士。1986年古典文学专业硕士毕业后,开始在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工作。1991年到日本留学后,改行学习日本历史,在日本又读了日本史学硕士课程,最后拿的学位,也是日本史学的博士学位。回国后在清华大学历史系执教,教的是历史课。但日常阅读的书籍中,文学书仍然占有很大比例。今天整理这本文集,让我有机会回头看一遍自己的求学道路。我所看到的,正是一个二十几年蹒跚于文史之间自己的影子。

…………

整理这些旧作,使我有机会对自己的求学生涯做一次回顾,也唤起了我内心无限的感慨。尽管这种亦文亦史的求学道路,和单向度的历史或文学研究比,显得既吃亏又不讨好,但我仍然想一直保持这种研究态势。因为在我看,不论是中国还是日本,历史永远是人的历史,文学也永远是心灵的文学。和文史的分界相比,更重要的,是自己写的真正是自己的心得,是富有真性情的文字。

是为跋。

刘晓峰

2006年11月26日 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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