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甲午战争,日本打败了大清帝国,总算出了一口压在心头千余年的恶气,但是要彻底走出中国的阴影,还必须从文化上打垮。枪杆子,笔杆子,翻身靠这两杆子。桑原骘藏是东洋史学者,充当笔杆子,大写《中国人辫发史》、《中国人吃人肉风习》、《中国的宦官》什么的。似乎说中国的坏,便反证了日本的好。中国何以有宦官?桑原写道:"中国人是嫉妒心极强的国民。读《礼记》等就很容易了解,他们从前为避免男女之间的嫌疑,制定了超乎我们想像的种种神经过敏的礼仪和做法。在如此气质的中国人中间,作为避免男女嫌疑、慰藉嫉妒心的手段,以至使唤中性的宦官,或许是顺理成章。"40年后,三田村泰助把桑原的文章敷演成书,题为《宦官》,"终章"试图给先觉者的思辨做一个注脚,触及日本为什么不曾有宦官。照他的意思,宦官是伴随征服异民族这一现象而发生的,日本古代社会不曾和异民族广泛接触,更不曾征服他们,其原因,日本的自然环境是岛国,成为造不出宦官的决定性条件。日本积极输入大陆文化的时候是唐代,作为宦官来源的宫刑早已在隋代废止,唐代五刑是笞、杖、徒、流、死,所以日本没的输入,也就不曾有宦官。其后受佛教文化的影响,不可能再搞这么残酷的勾当。
陈寿著《三国志》记载了日本的前身--倭国,虽然西尾干二们在《国民历史》一书中说没有史料价值,信口雌黄,但是就考古学成果来看,这部史书所言不虚:其地无牛马虎豹羊鹊。马是4世纪末叶带入日本列岛的。日本园艺颇发达,对动物品种的改良却大大落后。日本古语里没有表示去势的词语。梵语称阴茎为魔罗,日本人以为切去阴茎就绝了淫欲,便叫做"罗切"。1898年柳泽银藏才著有《去势术》。势(睾丸)由人予夺,家畜从本能上顺从了人类。有日本人观察秦始皇陵墓的马俑,说那些战马都去了势。1577年淡河弹正抵御丰臣秀吉的进攻,预备了五、六十匹母马,两军对阵时放将出来。丰臣的五百铁骑秉公而有势,勃然大乱,不战自败。18世纪20年代,德川幕府从中国和荷兰买进马匹,荷兰兽医和中国人沈大成也先后来日本传授养马及骟马的知识。八国联军进北京,日本军马没骟过,在队列里尥蹶子,为"罪文化"的欧美兵大加嘲笑,于是"耻文化"的日本陆军把军马统统骟它个球的,就此"入欧"。
或许像《三国志》记载的那样,日本女人不淫,不妒忌,那就不需要阉割了男人以维护她们的贞洁。大人物拥妻四、五,未至三千,偷春也防得过来。性之成为享乐乃至特权,是人类进步所致,倘若未彻底脱离原始,出于本能,猫不发情不叫春,男人也不淫。但是把事情往文化上说,日本历史上毕竟少了一样宦官文化。据汉字研究家白川静考证,"羌"字在公元前14世纪的甲骨文里是切断阳具的象形。汉代犍牛,可能像西班牙斗牛,利刃一挥,割下奔牛的巨势。宦官也是官,当官发财,自宫者代不乏人。以前在广阔天地里接受再教育,见识过劁猪,由贫下中农执刀,一小手术而已。日本人淫巧,当然不会学不来。之所以不学,或如文化人类学家石田英一郎所言:去势本来是一种畜牧技术,被文明国家应用到宫廷生活中来。从文化史或文化圈来看,大陆文化要素未传入日本或者日本未普及的,大部分直接或间接地属于畜牧性文化系统。
和吃肉的游牧民族相比,日本是吃米的民族,畜牧业从未发达。虽然弥生时代也养过猪,但不知何故,平安时代以降,直至17世纪,不再饲养。普遍吃鸡,以至大街小巷卖"烧鸟",是江户时代以后的事。吃"牛锅"更是拜文明开化之赐,但到底压不过吃鱼,他们吃鱼内脏,却至今不爱吃猪牛下水。这样的民族自然不关心阉割,不会骟马,也不会骟人,终于没骟出宦官来。
洋马·马·骑马民族
记得小时候唱过一个歌谣 :"骑洋马,挎洋刀"云云;马是日本马,刀是日本刀。最近看电影《鬼子来了》,导演兼主演的姜文玩幽默,狠狠把中华民族给黑了一下,银幕上洋马也别有一种安逸,日本兵骑在上面,挎一把洋刀。影片结尾是姜文的脑袋被洋刀砍了下来,看着像时兴的激光扎耳眼一般无痛。
小时候只是在电影中见识过大洋马,后来就到了徒伤悲年龄,有时也读读《三国志》什么的,才知道日本列岛上早先并没有马。难怪日本人比中国人更爱读《三国志》,原来吕布驰骋赤兔马、曹操感叹老骥伏枥的年月,他们的先人还不曾见识马。不过,就今天来说,日本各地有关马的祭祀活动那么多,倒显得中国人跟马没多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