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鬟烟飞动(1)

 

接连的几天,丰宁山庄上下欢庆,苑观植虽然心中不舍,但是仔细想想,女儿被选中封为太子妃,是堂堂正正的一宫之主,并非景妃那样的侧室妃妾,如果不出意外,昭禾日后便是大木朝的皇后了,也算是一件光宗耀祖、扬眉露脸之事。

宁夫人的腰杆挺得更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显,古有诗云“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今日苑家竟也应了这句话,女儿嫁入皇家,全家荣宠。

只有苑昭禾,不再像从前一样单纯明朗,变得郁郁寡欢。

夜半时分,躺在床上的苑昭禾,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她拾起挂在床头的外衫,披在身上,移步到了窗前。

窗外一轮明月如钩,清辉洁净,映在阁楼下的小水池里,风吹来,破碎,风走过,又会完好如初,若人生如此,又该多好!苑昭禾心中踌躇,不禁暗自轻叹,独憔悴,黯然伤,莫道今霄孤独。风难敌,月亦融,奈何天涯望断。

这一夜,注定难眠。

苑昭禾几番思量,也未得结果,她将目光渐渐从窗外收回,着眼到屋内,眸光扫到了挂在墙上的桃花软剑,心中立刻生出了一个念头。虽然连她自己都被这个想法所惊怔,心也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了好一会儿,可是,在她慢慢地按捺下心头慌乱后,竟又觉得这是惟一可行之计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倘若不走,就这样稀里糊涂嫁给皇太子,宫门一入深似海,今生今世再也休想轻易出来。那高墙之内的富贵荣华,从来都不是她心中所愿,她又怎能甘心就这样将终生圈禁在西京皇宫里?更何况,她全然不知那太子赵无极是何等样人?两人素未谋面,何谈幸福婚姻?

她注目着墙上的桃色剑鞘,看着它在屋内暗沉的烛光映照下泛出柔和的光晕,心中又暗自踌躇。

就这样一走了之,万一惹来皇帝震怒,岂不是殃及父母?

苑昭禾眼望着窗外不远之处梧竹小院内挺拔的树木,心中蓦然灵光一闪:皇上赐婚给苑家“大小姐”,但是并不知苑家还有另一个女儿,泽卉与自己同岁,才貌均不在自己之下,何不将这个机会让给她?即使父母不愿意,届时花轿临门,无人替代之时,也就只有泽卉能够补这个缺。

苑泽卉一生孤苦无依,若能早日嫁得一个真心疼她的如意郎君,远离丰宁山庄,也是一桩好事。

竹林小筑里,展凌白一身黑衣,斜坐在长竹椅之上,后背倚着那竹子做的柱,一条腿蜷起,一条腿伸直,手里执着一个黑色的酒坛,而竹椅下,已经凌落地散放着四五个这样的空酒坛了。

前一段时间组织吩咐的任务,他与路维青二人联手,完成得异常顺利。

只要空闲下来,他就以酒为伴,不知是天生异质,还是酒喝得多了,身体竟产生了抵抗的作用,无论怎么喝,也喝不醉了。

路维青站在竹林小筑对面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竹林小筑里那个放肆喝酒、越喝却越清醒的人。

展凌白并非中原人氏,不喜欢木朝辖地的气候,平时若没有任务,多半是在北方大漠闲居,从来不肯在江南多待一日,更不会将他这个兄弟在扬州的别院当成自己的家,简直是赶都赶不走。

路维青默默摇头,转身绕进竹林里。

所谓夜黑风高,就是这天夜晚。

一出生就被众多婢仆簇拥娇宠,偶尔犯个小错也无人责罚的丰宁山庄千金小姐苑昭禾,还是第一次做这种违经叛道的事。

她乘寒烟熟睡着,独自一人背着匆匆收拾的行李,从后山侧门偷溜出来。她心知官道是不能走的,只要父母发现她失踪了,最先找的必定是官道,于是灵机一动绕进了深山里。因为天色太黑,她一时不慎被伸出来的树枝绊了一下,匆忙盗取来穿上的书童长衫也被撕掉了一角,她索性扯掉了那片边角,迅速向前。

她虽然强自镇定,以为自己时常在山间来往,心中不会害怕,谁知这黑夜里的山峦竟然有吞天盖地之势,往哪里看都是一片阴冷惊惶。偶尔还有那莫明其妙的声音,也不知是哪种野兽所发出的哀嚎,不禁让她心惊胆战。然而,她只要一触摸到缠在腰间的那柄桃花软剑,心中就会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让她不再害怕、不再畏惧孤独。

她走一阵歇一阵,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知道走了几个时辰,将近天亮时分,终于走出了那一大片黝黑的山林。

苑昭禾看着天际闪闪发亮的启明星和眼前的渡头,心中不禁喜出望外。她紧走几步到渡头,问那艄公道:“船家,借问一下,你们的船到扬州去么?”

艄公打个呵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意撇了撇嘴说:“你看不见这是淮扬渡头么?不去扬州,还去哪里?上船罢!”

苑昭禾的目标地点正是扬州。

她幼时的乳母张氏,便是扬州人氏,苑昭禾十岁那年她辞工回家,在扬州开了一间绣坊。每逢乳母的生辰,苑昭禾都会央求父亲苑观植带去一份寿礼。张氏每每有书信来,苑昭禾也暗自记下了乳母家的地址,心中总想能亲自去探望一次。

虽然六年来,她并没有机会去扬州见乳母,但是那个地址她却牢牢记在心头——扬州乌衣巷东头十里铺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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