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餐桌可以说是反映中国国情的一只小小的晴雨表。爸爸立下严格家规,谁也不许违背: 老百姓家里吃什么,我们家就吃什么。爸爸吃饭时,常向炊事员询问市场当天的菜价和供应情况。他把上海人民的一日三餐,时时记挂在心。
爸爸吃饭从不讲究,妈妈更是如此,所以孩子们也就不知道什么叫挑食。记得我发明过一道高汤,用开水冲雪里蕻咸菜,喝起来味道蛮鲜的。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家的餐桌上不见荤菜。
一天中午,我们姐弟放学回家正围在餐桌吃饭,刘少奇夫人王光美阿姨来了。她见桌上只放着一碟青菜就对妈妈说:“你给孩子们吃得太简单了,会影响孩子长身体。” 妈妈告诉光美阿姨:“柯老要求很严格,不许在生活上搞特殊化。他连供应我们家的鸡蛋都不许买。”
爸爸常说:“作为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我们一定要使自己心里没有什么个人得失,没有自己小天地的得失,只有整个革命的利益,党的利益,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他坚决反对党员干部脱离人民群众,坚决反对以权谋私。他以身作则,从一点一滴做起, 去外地、去基层视察工作,坚决不允许设宴招待他; 下乡蹲点,坚决不接受生活照顾;没有人敢给他送礼; 他召开家庭会议,减少按照规定为他配备的工作人员。几年中,家里没有炊事员。直到他去世,家里没有公务员。国家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为了早日渡过难关,毛主席带头减少自己的工资,爸爸也减少自己的工资,直到他去世也没有恢复。
妈妈完全理解和支持爸爸。妈妈的行政级别和工资水平,自从50年代初国家实行薪金制时给她定下行政级别后,始终没有变动过。 直到80年代初,国家制定干部离休制她办理离休手续。因为每到妈妈工作的上海市委办公厅的干部们要晋级加工资时,爸爸总会同妈妈商量:“你还是再把提级的机会让给其他人,好吗?”1980年,妈妈的心脏病情加重,心动过速,心率不齐,出现了“房颤”,住进上海市华东医院北楼(原上海市公费医院)内科普通病房。一间病房内住着近十位来自工厂农村的病人,与妈妈邻床的是一位来自江西的女工。这位女工三十多岁,身患重病,她的丈夫日夜守候在病床前。妈妈见他一天三顿饭都不舍得买菜,只吃干馒头,就把自己那份饭菜先给他盛出一半。
爸爸以前能喝点酒。1954年到上海后,他心脏不大好,就很少喝酒了。宴请外宾时,服务人员专门为他准备一瓶白开水,以水代酒。
后来,爸爸只喝妈妈为他泡制的酒。妈妈每年都要亲手泡制一瓶枸杞酒,在酒瓶上注明泡制时间。当这瓶白酒变成晶莹美丽的深红色,就可以喝了。望着那杯酒漂亮迷人的颜色,不知为什么觉得一定又甜又香。
爸爸说: “尝一口才知道啊。”
我接过杯子,闻到了酒的醇香。抿一口,哎哟,真辣!
爸爸开怀大笑!
小弟、小妹也想尝尝了。
爸爸拿起一根筷子放进酒杯中点了点,让小妹尝了尝筷子头上的酒滴。
年幼的小妹立刻皱起秀丽的双眉,迫不及待地也学着爸爸样子,长哈一口气。
爸爸又笑开怀!
每当爸爸晚上要亲笔起草文章或报告的提纲时,他总要倒上一小杯枸杞酒,就着一小碟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喝着。只此一杯。他先浅浅地抿一小口酒,接着就会夸张地扬一下眉头,长哈一声,表示对酒的赞美,和对妈妈的赞美。一见到餐桌上摆放那只小小的刻花玻璃酒杯,就知道爸爸又要加班了。
妈妈为了让繁忙劳碌的爸爸能得到片刻的放松,总是建议他出去散散步。妈妈说,这是让他换换脑子,意思是希望爸爸暂时把工作担子放下来歇一歇,换个肩再继续挑。直到1998年8月,我在黄山目睹挑夫们不时地停下来,把担子换个肩挑这一情景,对妈妈的话才有了领悟。否则,挑夫们无法坚持走到目的地。
妈妈有时陪着爸爸从康平路的大门走出去,沿着竹篱笆院墙外的人行道散步。一般都是在晚上九十点钟出门,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少了,秦叔叔不远不近地跟随在身后,他独自一人,就能担负一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夜间出行的警卫工作。据说他的枪法在警卫处里数一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