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正燮也是清代著名学者,字理初,安徽黟县人,通经史百家,尤其擅长考据。蔡元培对他的评价很高,认为俞氏的《癸巳类稿》和《癸巳存稿》两书,对诂训、掌故、地理、天文、医学、术数、释典、方言,都有详博的考证,而且对于不通人情的记述,常用幽默的语凋加以反对,读了令人觉得有趣。在读史方法上,蔡元培十分赞同俞正燮提出的这样一个看法:一时代有一时代的见解与推想,不可以后人的见解与推想去追改前人的主张。除学问之外,蔡元培还特别赞赏俞正燮的男女平等思想,认为俞氏书中所作的《大像传后义》 、《 女子称谓贵重》 、《姬姨》、《娣姒义》、《妒非女人恶德论》、《女》、《亳州志木兰事书后》、《尼庵议》、《鲁二女》、《息夫人未言义》、《贞女说》、《家妓官妓旧事》诸篇,无一非以男女平等立场发言。1934年,安徽丛书编印处出版王立中编辑的《俞理初先生年谱》,蔡元培欣然为之作跋,开篇即谓:“余自十余岁时,得读俞先生之《癸巳类稿》及《存稿》,而深好之。历五十年而好之如故。” 两年后,蔡元培在所作《我青年时代的读书生活》中,再次强调俞氏的男女平等思想,“我至今还觉得有表章的必要!”
除读书外,蔡元培在徐家还与徐友兰及其次子徐维则、徐树兰及其次子尔谷(显愍)结下深厚的友谊,并结识了一批学友,如持论严正、熟于清代先正事略的王佐(寄庼),为人豪爽、善为八股文与桐城派古文的朱士黻(茀卿),好拳勇、能为诗古文辞、书法秀劲的魏彧(铁珊),以及薛朗轩、马湄纯、何阆仙等人,他们常一道看书谈天,切磋学问。晚年,蔡元培回忆起在徐家的这段读书生活,始终有一份怀恋之情,说道:“我到徐氏(家)后,不但有读书之乐,亦且有求友的方便。”
然而,自由读书也给蔡元培的学问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在自由读书的环境下,由于读书只凭兴趣,缺乏学校严格正规的系统训练,蔡元培便在这一时期养成“不能专心”、“不能勤笔”的不良习惯,泛而不精,严重地影响了他后来在学问上的成就。对此,蔡元培在1935年所写的《我的读书经验》一文中作过深刻反思,希望后人引以为鉴。他说:“我自十余岁起,就开始读书;读到现在,将满六十年了 ,中间除大病或其他特别原因外,几乎没有一日不读点书的。然而我没有什么成就,这是读书不得法的缘故。”他坦率地指出:“我的不得法,第一是不能专心。我初读书的时候,读的都是旧书,……然而以一物不知为耻,种种都读,并且算学书也读,医学书也读,都没有读通。所以我曾经想编一部说文声系义证,又想编一本公羊春秋大义,都没有成书。……到了四十岁以后,我开始学德文,后来又学法文,我都没有好好儿做那记生字、练文法的苦工,而就是生吞活剥的看书,所以至今不能写一篇合格的文章,作一回短期的演说。在德国进大学听讲以后,哲学史、文学史、文明史、心理学、美学、美术史、民族学,统统去听,那时候,这几类的参考书,也就乱读起来了。后来虽勉自收缩,以美学与美术史为主,辅以民族学。然而这类的书终不能割爱,所以想译一本美学,想编一部比较的民族学,也都没有成书。”“我的不得法,第二是不能勤笔。我的读书,本来抱一种利己主义,就是书里面的短处,我不大去搜寻他,我止注意于我所认为有用的、或可爱的材料。这本来不算坏。但是我的坏处,就是我虽读的时候注意于这几点,但往往为速读起见,无暇把这几点摘抄出来,或在书上做一点特别的记号。……我因为从来懒得动笔,所以没有成就。” 蔡元培所作的这番自我批评,并非一种谦词,而是肺腑之言,是合乎实际的。
蔡元培自1886年到徐家陪读,至1892年初赴北京补应殿试,前后共计6年,这是蔡元培求学道路上的一个重要阶段。他在这一时期形成的治学风格,对他的一生都有影响。蔡元培后来成为学界中的一位通人而非专门的学问家,便是与他的这段自由读书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