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望山桥(9)

他们第一个月仅仅是同学,第二个月是普通朋友,第三个月是好朋友,经过寒假,他们已是密不可分的连体婴儿。

起初豆科学把阿炳放在裱画师父那里。阿炳是一头罹患健忘症的小狗,始终保持着动物幼崽亲近万物的好奇心,它丝毫不惭愧地靠近每位过客。接近寒假的一天,豆科学回到住所,发现它被人打了,从眉骨斜到后颈,一团褐色血痕黏结着短毛。裱画师傅说一没留神,就这样了,大概是年关将近,人人想吃狗肉。他摸摸阿炳的后背,阿炳亲昵地舔舔他的手,这就叫“鸡皮狗骨”,命贱又好养,那人从打一条瞎狗的过程中获取快感了吗?

豆科学把小狗寄存到石号号外公那里,外公根本不在乎它,但准时给它喂食,停下来看它在天井里打滚。每次豆科学去接它,总看到它把头搁在阿公膝盖上,阿公久久地爱抚它的背脊。汪,阿炳闻到他的气息,扑上来,潮湿的鼻子贴上豆科学的脸蛋。

阿炳也许不是狗,而是后肢短小的“狈”,需要和后肢短小的“狼”搭伙去觅食。但狈是一种不存在的动物,阿炳也只能在他们的体谅中生存,它见证了豆科学与石号号之间的“狼狈为奸”。

然后美丽的“画家的女儿”介入了。

美丽的歌丸问豆科学:“你看我这样挂你的画行吗?”

“当然。”

“当然?”石号号反问豆科学,“她把你的四幅画里挂反了两幅。”

“有什么要紧,反正是她自己天天对着看。”

石号号说:“因为你喜欢瞎子,收留瞎子小狗,交的女朋友也是瞎子。”

那时他只觉得她很可笑。女孩对男孩耍弄的小小手段,让男孩觉得她们需要他们,崇拜他们,央求豆科学把最新的四幅燕雀图挂进自己的闺房里……石号号很小就从玫表姐身上知道:女人们根本不需要男人!她们只是为了完善自我(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一个母亲)才装作屈从于男人——这种想法,照例和石号号许多别的认识一样,是偏颇的,但也有微妙之处……现在她返还那四张画让豆科学送去展览,让石号号觉得她很可恶。

“你有运动裤吗,借我穿一穿。”歌丸问豆科学,郑重地坐直,这在古文中叫“长跪”,“先生们,请回避一分钟。”

他们三个去火车站,和其他参加画展或假日购物的同学会合,他们的展台也是拼租的。行李托运,买站台票。一些英俊的乘务员叔叔穿着制服,用特制的踏脚板搁在车门与月台之间,这是预防乘客拥挤被挤落月台的措施,而动车就根本不必有如此的担忧,因为它们的车门要低得多。在海宁,动车月台则是阶梯形的,就像一座小型的秘鲁金字塔。

动车就像一束风,他们走进车厢,放好随身行李。都说新奇事物能让人大开眼界,其实不过是让人一瞬间麻木,“室外气温……”豆科学读电子屏幕上的天气预报,看到什么就读什么,“室内气温……”他又转向座椅广告,“纯净之水……”他变成一个多么乏味的人啊!如果高铁通了,到时还能剩下什么供他念呢?他弯下腰透过窗口向歌丸挥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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