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地在佛前侍奉了五百年。
直到有一天,佛突然开口对他说:“你来的时候,心中有杂念,五百年过去,杂念不减而增。”
他睁开了狭长的眼睛,泰然中带着些许疑惑。
佛淡雅的微笑中带着极至的诱惑:“你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求安稳。”然而眼一闭,往事却如同潮水般涌出。
她的死并未掀起任何波澜,因为对外宣称她病逝了。她是尊贵的东海龙王的小女儿,可她走的时候却是异样的萧索安静,匆匆而过,像擦过肩膀的风。
风过叶落,是风以为叶薄情,却不知道叶落只是因为风而停留。
她的哥哥姐姐们为争夺东海的权利而自相残杀,根本无暇顾及她,唯有一个哥哥记挂着她。
紫霄依然记得他满身是血地抱着那个装了碎玉的盒子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有人一把火烧了东海,然后又有人说亲眼看见紫霄盗了仙官的火葫芦,放火活活煮了东海五十多万水族。
他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即便证据不足,可是不辩解便成了默认。
他应受五雷轰顶之刑,但是佛派人来带走了他。经过这几百年,在佛的宝像金身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淡然超脱了一切,他觉得自己早已经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又有何舍不得与放不下的呢?
可是正如佛所言,杂念不减而增。
时常眼花缭乱,血红一片,思绪纷乱,便乘虚而入,步步紧逼。
沉默良久,面对佛的谆谆点化,他只能说:“生死无常,当愿息诤,兴慈,早蒙解脱。”
他看到佛再次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无奈,即刻他便知道自己又错了,既是生死无常,自是六根未尽,然越是清心寡欲,便越心悸难安。
“六道轮回,历劫受苦,一切众生,或偿前生果报……”佛并无责备,不过气定神闲一指殿外广阔苍茫的天空……
于是,在佛刻意的疏忽下,紫霄不动声色地抽身离殿。
五百年中不曾理会过一丝凡尘变迁,然而五百年后第一个遇到的故人,却是一个娃娃,半人半妖的小小的白骨精。
五岳山盘丝洞外的她虽然孤零零的一个人,却一点不显得寂寞,她撅着小屁股唱歌,唱得很欢畅。她唱“桃瓣轻如翦,正飞绵作雪,落红成霰。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携上妆楼展,对遗迹宛然,为桃花结下了死生冤。”
吐字不清的稚嫩声音逐渐在耳边响亮起来,紫霄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道旁的桃花,原来春风上已天,逍遥谷内的桃花却开得娇艳欲滴。
在仿佛下着红雨的花瓣纷飞中,心底生起一股莫名的暖意,扬起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意,多年被寒霜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有融释的迹象。
于是他诓骗她说:“你娘亲临死前,托信叫我照顾你。”
她茫然地捂着脸,透过指缝看他,这时候她也不笨,还知道说一句:“我从来都没见过你,也没听娘提起过你。”
“嗯,因为我是神仙啊,神仙不好跟妖怪常联系的。”他继续着他的诓骗,把她蒙得一愣一愣的,“我叫紫霄,你把这个名字多念几遍,就会觉得很熟悉的。”
那时候,白尔玉似乎对他的话并未感到怀疑,许是因为紫霄长着一张让人亲近的脸,又或者是她单纯得对死亡等字眼没有理解,只是因为她娘要她跟他走,那她就跟他走吧。
于是她屁颠屁颠地拉着他的手,跟他走了。
那便是他们在五岳山盘丝洞外第一次相遇,或者该叫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