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橡树》(6)

 

格兰瑞听见嘉瑞叫她。“我也不想这么匆匆忙忙离开,但是我得回去准备婚礼了。你能大概跟我说说她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几年前,她唯一的亲人去世了,家庭出了问题,妈妈服药自杀了,爸爸一个人照顾不了她,所以请求援助。”

“天啊!一个人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的确如此。”

“她为什么对异性那么抵触?”

“上一个收养她的家庭里有两个男孩,十几岁,很自以为是,总是不留情面地取笑她。”

“放心,在我这儿,除了羊之外所有雄性动物都被阉割了。”

一辆拖着房车的深蓝色卡车停在门前,车上下来一拨人,是乐队。他们一下车,就忙活着搭建音响设备。格兰瑞担心他们玩儿的是那种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会把马吓得不敢吃草。

卡洛琳等卡车引擎关闭,一群人安静下来,才继续说:“她对异性的反感越来越深。她妈妈死后,她不得不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她爸趁她去学校偷偷‘搬走’了。她无家可归,不得不在街上流浪,居无定所。她身上的刺青就是那个时候弄上去的。我怀疑她受过更严重的创伤,不过她对过去的事情闭口不谈。有一天,她在商店里偷DVD被抓,店主报了案,将她交给了警察。她就这样来到了我们机构。她是个好孩子,有时候确实是感情用事,但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给她找一个最好的家庭。相信我不会让她失望。”

卡洛琳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么多年,她不知听过多少悲惨的故事。她在谈论这些故事时,显得过于冷漠,仿佛谈论的不是别人的悲欢离合,而是简单的购物单。格兰瑞想,这也许是为了忍受这种特殊的工作所练就的自我保护,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坚持下去。

她们尚未触及故事中最悲惨的部分,格兰瑞已经感觉浑身不舒服了。她和丹收养过的每一个孩子,一生起气来就无法自控。丹会让他们砍柴伐木、搭建鸟窝,以此来磨炼耐性。格兰瑞觉得这个方法对朱妮普不适用。

“我尽力吧,卡洛琳。可是没有丹帮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

卡洛琳耸耸肩,“反正就一个晚上,你就像平时那样,这也正是她需要的。”

“你们给她进行心理疏导吗?”

卡洛琳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得接一下电话。”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格兰瑞说,“晚上再给我打电话吧,我今晚肯定早睡不了,得一起帮着收拾。”

“谢谢你同意收养她,回头再跟你细说。”卡洛琳一边向她挥手道别,一边对着手机说些什么。她似乎又在接手另一个案子。

格兰瑞目送着卡洛琳开车而去。转过身来,沿着车道往回走,车开过,卷得尘土飞扬。所罗门家的农场有点偏远,那些树就像标志物,帮助人认路。那棵灰蓝的橡树,衬着天空,标志着一号公路的起点。半山腰的橡树,微微向下倾斜,像个忠实的警卫。晴朗的日子,站在树墩上举目远眺,可以看见哈森达酒店的摩尔式圆顶。坐在山顶,给鸟儿喂点三明治,它们会围着你跳来跳去。山上,一片橡树的海洋,曾经有那么一两次,要不是狗在前面领路,便会迷失在错综盘旋的橡树中。

卓伦和一号公路之间是一片荒野,足有几千英亩那么辽阔,政府自然保护组织在那里修建供人们徒步旅游的小路,景色非常优美。荒地中有小溪缓缓流过,延伸至圣地亚哥山脉,那里是美洲狮与野猪的家园,偶尔还有熊出没。每年都会有徒步旅游者失踪或者受伤,政府为搜救伤员花去大笔的钱。

往东走,卓伦和肯城之间杂草丛生,全年有火灾隐患。所罗门家养了一些羊,他们每天放羊吃草,供以消除隐患。这里的雨下得没有规律,有时很长时间不下雨,需要人工灌溉土地,只要了解所罗门情况的护林员,都认为他们应该享受比别人更多的配给。虽然生活中困难重重,格兰瑞却总能从平静的自然中寻找到快乐,比如,来此过冬的候鸟、南迁的加拿大黑雁……甚至是远处的西瑞野猪。夜晚,狼的嗥叫听上去不像是警告,而像是赞歌。每次她看到加州神鹰,作为加州人的自豪感便会油然而生,因为这种鹰曾经濒临灭绝,后来经过人们的努力才幸免于难。所以说,有时候如果人类真心付出努力,是可以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的。她不知道,如果朱妮普看到那些巨大的黑鸟从头顶飞过,心中会作何感想。格兰瑞说出鸟的名字,并告诉她这是一种食腐动物,以动物尸体的腐肉为食。这种动物可以活上半个世纪。

一个星期以来,格兰瑞都在学习使用丹的数码相机,这样她就可以在婚礼上抓拍了,她认为这是婚礼最有意义的一部分。安格斯和伴郎用她向位于北部酒庄借来的大木桶倒酒时,她举着相机不停地抓拍,希望能捕捉到精彩而美好的瞬间,作为永恒的纪念。隔日清早,这对新人就要坐船去卡特丽娜岛度蜜月去了,但愿明天天气晴好,风温和一些,就像刚刚吹拂橡树的那种微风。

“嗨,朱妮普,”罗宾妮喊她,她正在给自助餐托盘盖上合适的盖子,“来帮我们弄弄盘子。”

格兰瑞通过取景器瞄准她,给她快速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她将镜头对准了橡树。橡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可爱的“海盗”们正在树下摆姿势照相,远远看去,就像一些人物模型玩具。

格兰瑞在厨房水池上方的窗台上放了一碗橡果,这些橡果都是成熟后掉在地上的。据史料记载,传道士来到加州之前,来到这里定居的部落有六十四个之多,他们把橡果作为食物。三百五十年之后,他们的后代已经为数不多了——罗娜和丈夫朱安却在这极少数人当中。他们当年尊崇的文化早已失传,关于他们的故事人们知道的只是星星点点,并不完整。现在,橡果不能再充当人们的食物了,成了松鼠们的晚餐。

有时候,骑着马,格兰瑞的脑海中就会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印第安母亲,跪在地上将残粥灌入嘴里慢慢咀嚼,再喂给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孩子们。假设她早年丧夫——她的丈夫也许是打猎时出了意外,也许被西班牙人处死了,又或许,像丹一样被可怕的肺炎夺去生命……她一个人该如何维持艰难的生活?

在画满图画的洞穴古埃瓦平塔达中,象形文字显示了这种久远的生活方式的蛛丝马迹。格兰瑞以前学过简笔画,她喜欢画太阳。加州的冬天有时温暖,有时寒冷,适合耗费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反思。转念间,她就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其实,更确切地说,加州的冬天像骡子,阳光明媚的日子它会把你的心踢得粉碎。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齐了,穿着珠宝色调的衣服,天鹅绒的斗篷,腰两侧佩戴着剑。格兰瑞的注意力被一只蜂鸟吸引住,它发出“嗡嗡”的鸣声。格兰瑞静静地站在原地,希望这只小蜂鸟能多停留一会儿,因为据印第安部落的古老传说,婚礼当天看到蜂鸟,预示着将有好运降临。

教堂的入口,特巴多乐队在唱着摇滚乐队“荒原狼”的歌曲“生性狂野”,乐队的吉他手穿着一条灰色的苏格兰短裙。

“你穿的是海盗的服装吗?是不是搞错年代了?”格兰瑞问道。

他一边弹一边答:“没有,我很确定海盗劫持过苏格兰人,我们就是想把这段历史表演出来。”

格兰瑞环顾四周,门帘平整无褶,牧师穿着金色的长袍,戴着庄严的法冠,一只手握着矿泉水,另一只手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教堂里点满了蜡烛,让人感觉闷热不适。新郎的母亲穿着绿色的丝绸连衣裙,长长的裙摆如同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宫廷穿着。安格斯安顿母亲坐下来,又护送新娘的母亲到另一边的前排就坐。她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笑容,格兰瑞给她拍了几张照片,想象着自己走上前去,轻轻摇一摇她的肩膀,说:“亲爱的,笑一笑。”

不经意间,格兰瑞看到了窗外的朱妮普。她站在篱笆墙边,正在喂马吃胡萝卜。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特巴多乐队收起了他们的乐器,在教堂后面站成一排,合唱斯坦?罗格的《四十五年》。刚才那个穿斗篷的吉他手唱出的歌声非常轻缓动人,让她几乎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凯伦手挽着父亲,缓缓步入教堂。她今天漂亮极了。她父亲斜戴着眼罩,看上去兴高采烈的样子,与闷闷不乐的妻子截然相反。他们慢慢走上礼台,牧师和安格斯已经在原地等候多时。这时,一个客人按捺不住站起身,高声呼叫:“抢新娘喽!”说着,一个健步冲上前抓住了凯伦。大家一阵不怀好意地哄笑,格兰瑞心里在婚礼进程单的“格斗”一项上挑了个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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