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野狐长篇新作《狼虎之年》,我开始有点后悔草率地应承为这书写序,因为并没有先前想象的容易,但既然答应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写了。

野狐这次的灵感来自一篇关于杀妓案的新闻报道,以新闻事件为线索,这在小说创作中不算罕见,引人注目的是野狐对素材的处理方式——他有意无意地采取了美国作家福克纳常用的叙事手法,“各自进行,终有交叠”,也就是野狐自己说的,前半部分中各色人物各行其是,到后来才让他们之间或强或弱的关系逐渐呈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或喜或悲或平和的结局。或许野狐多半是无意识的对这种技巧的展示还没有福克纳那么炉火纯青,但这不妨碍他把故事写得出色别致。

“引子”之后,故事从一次酒宴散场后开始娓娓道来。李富贵、罗劲、王副厅长、李子雄、安东、玉兰等人渐次登场,中年困惑、家庭危机、不可告人的隐秘情感、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残酷现实考验下的爱情窘境,以及成家立业的急迫、无奈与焦虑,在偏重细腻心理描写的叙事中一一呈现。小说上部,冷峻的语言铺陈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似微弱,其实潜伏的危机却昭然若揭。然而,真正的冲突直到小说下部才正式展开,但并不最终都指向悲剧。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出场时光鲜体面的人物(小米、玉兰和唐姐等人是例外)走向不同的结局——李富贵和罗劲某种意义上毁灭了自己、王副厅长走出畸形情感的泥淖得以安享晚年、李子雄历经欢场后终于找到真爱,等等——这值得我们每个读者深思。

玉兰是“引子”中提到的那个“妓女”,但她在小说中出现的频率几乎不比其他任何人物高。诸多人物中也并没有一个突出的主角,就像野狐自己解释的,每个人的情感故事都是一本书,每个人都是自己书里的主角,正如在现实生活中一样。这种对人物的处理方式是野狐匠心独具的地方,也是他人生感悟在艺术创作中的精妙体现:人不可能完全独立地生活,但不管与他人的生活有着多大程度上的交叠,一天、一月、一年中我们多数时候还是跟自己相处,更确切地说,是跟内在的那个自己相处。而人的一生何去何从,最终都可以溯源于内在的价值取向。这“价值”关乎情感,关乎理想。从这点看,《狼虎之年》中野狐侧重于人物的心理描写显然是格外恰当的。

总的说来,野狐的这次探索是颇有意义的,与其说他试图借这个故事批判某些现实,毋宁说他是想在更深的层次上表达对人生的某些本质的理解。只是我无法道破,还需要读者诸君自己在阅读中去揣摩。

《狼虎之年》最早发表在网络上,并且赢得了相当高的关注度。我认为文学就是文学,本没有什么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之分,因为纸页或互联网不过都是一种与读者交流的平台,不能以此对文学强作区分;重要的是作品本身,其内容决定她的文学价值,而不是她被放在哪里。任何一个作者,只要他对写作心怀虔诚与敬畏,苦心孤诣地运用他所具备的才能和技巧创作作品,无论其出现在什么媒介上,都是文学。

野狐正是这么一个虔敬的作者。

阎真

201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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