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正气(5)

“房叔——”所有的人,都给我鞠躬,每个人都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我当时眼睛就湿润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受到这么一种“特殊”的礼遇,和我在部队那么多年,在企业那么多年,到处都碰到有人叫“首长”、叫“房总”不一样,在这里的一声“房叔”,更加令我热泪盈眶。

从那天以后,他们都很尊重我,我也渐渐地冷静下来了,反正在这里与世隔绝,就放下满腹心事,和他们交谈、聊天。

不了解真是不知道,原来在我身边,一天到晚戴着手铐、脚镣的两个人,一个是抢劫金店的抢劫犯,另外一个居然是抢出租车的杀人犯,都是重罪。晚上他们俩都睡在我的身边,一翻身,“哐啷哐啷”,很是吓人。一般人对他们都怕得不行,敬而远之,但他们看我没有一点惧色,而且仍然和他们谈笑风生,也很佩服我,居然谈了很多,很多。我们大多谈的是人生的哲理,有时间我还帮他们开导一二。

特别是那个杀人犯,我仔细地询问过他:“你抢出租汽车司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从来不肯向人吐露心中的真话,不过却如实告诉了我:“因为我刚刚结婚,钱都花光了,家里非常穷,可是我很爱我的老婆,又没有钱可以买东西给她,看别人的老婆,都是大把花钱,披金戴银的,我一着急,也没有多想,就抢了一辆出租车,想用这换点钱,给老婆买一点儿首饰什么的。结果一失手,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眼睛却红了起来。我这才明白,原来有些人犯罪,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十恶不赦。他当然应该为自己的犯罪,付出代价,可是他的本性上并不一定就是恶的。比起社会上那些贪污受贿的人,那些赚黑心钱的人,那些教唆人沾染毒品、做不正当生意的人,倒要单纯许多。

就在我进来后没有几天,他突然遇上了一件大事,在接到一封信后,情绪非常激动,用头往铁门上撞,撞得鲜血直流。我再三追问,他才说出实情:原来,他入狱以后,他妻子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妻子怀孕后,家里人都知道他再出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所以对他妻子也不是很好。他妻子实在忍受不下去,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你家人对我不好,这个肚子里的孩子,我本来想生下来的,现在只能不要了。读完这封信,他像一只疯了的野狼,嗷嗷乱叫,样子很是吓人。

等到他情绪相对稳定了一些以后,我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小伙子,你是不是真爱你的妻子,你是不是真想要这个孩子?”

“是。”他毫不思索地回答。

“那好,你听着,我说,你写。写一封信给她试试。或许她会改变主意的。”我真心想帮他留住孩子。

“房叔,我听您的。”他果然就答应了,用戴着手铐的手,歪歪扭扭地写了这么一封信。我一句一句地说,他一句一句地写,非常用力,几处都画破了纸面:

“老婆:

我非常爱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爱的结晶,这个孩子怎么处置,一切由你。我相信政府,我不会放弃生的追求。如果我还能出去,我会报答你;如果我死了,下一辈子我也要报答你。

爱你的××”

写完这封信以后,因为又有了希望,他平静了许多,一天到晚,不是在发呆,就是站在铁窗边,看有没有他的信。

第三天下午,他妻子的信果然回来了。他妻子在信中只写了几句简单的话,明确地表示,无论他是生是死,这个孩子,是一定要为他生下来的。作为他们曾经爱过的证明,她不想让自己后悔。

“房叔——”捧着这封信,一条堂堂七尺的大汉,一个人们心目中罪恶累累的“杀人犯”,当时就在我面前跪下来了,哭得鼻涕横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咚咚”地给我使劲磕头。

通过这件事情,我们相互之间建立了一种信任,和大家之间就产生了一种感情。我记得清清楚楚,在那里边弄到一点好吃的是很难的,可是他们都千方百计留下来让我吃。尤其是抽烟,是要受惩罚的,他们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到的烟,用衣服遮挡住,都是我抽完了,他们再接过去,抽上两口。他们都知道我身体不好,有散步的习惯,每一天上午,都帮助我站起来,在那么狭小的一个房间里散步,要散到两千步,而且几个人一起数着,不到两千不让我停下来,少一步也不行。他们都这么劝我:“房叔,您是做大事情的人,留着有用之身,出去了,我们以后还要去投奔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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