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孙中山与五四运动关系辨证(7)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孙中山提出了著名的三民主义。辛亥革命后,他曾认为民族主义、民权主义的目标已经达到,所剩只有“民生主义”一项,因此一度热心于民生问题的解决。然而,民国的招牌下隐藏着的是军阀专制、民不聊生、中华民族继续受欺的实质,在失败的痛苦中,孙中山重新思考了许多问题。经过“二次革命”,他在1914年组织中华革命党时,才又提出“民权”的任务,加上“民生”也只是二民主义。孙中山比较系统地对三民主义作出新的阐释,是在五四运动后,这是他受惠于五四运动的一个方面。

孙中山1920年11月在一次演说中公开宣称:“有人说:‘清室推翻以后,民族主义可以不要’。这话实在错了。”[25]继而提出实行积极的民族主义,反对世界主义的主张。他强调中国人的天职即是恢复民族主义,用此四万万人的力量为世界上的人打不平。“列强因为恐怕我们有了这种思想,所以便生出一种似是而非的道理,主张世界主义来煽惑我们……。近日中国的新青年,主张新文化,反对民族主义,就是被这种道理所诱惑。但是这种道理,不是受屈的民族所应该讲的。”[26]孙中山是具有世界眼光的政治家,在知识构成的意义上无宁说是一位世界主义者。他五四时期屡次强调民族主义的重要性,反对时髦的世界主义,难以赢得五四新潮青年的理解。应该说,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是一对矛盾。既然是一对矛盾,就必然地有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的一面;也必然地有相互对立、相互排斥的另一面。倡导世界主义而反对民族主义,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以牺牲民族利益为代价,以胡适、陈独秀为代表的新文化的倡导者即是一个显例;同样,强调民族主义而反对世界主义,也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与世界文明为敌、一定要实行关门主义,孙中山、梁启超中西取长补短的文化观即能说明这一点。孙中山并不盲目地排斥一切世界主义,而只是认为提倡世界主义不合时宜,因而对五四新青年之反对民族主义深表忧虑。20世纪20年代初年胡适与孙中山之间意识形态方面的紧张关系,只能说明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缺少必要的沟通,现代中国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未能获得健康的发展,孙中山与胡适均难辞其咎。

五四新文化运动高举“价值重估”的旗帜,注重科学、民主、自由、个性等现代性追求,积极推进民众思想启蒙。对此,孙中山的态度是矛盾复杂的。除开科学一项外,孙中山站在弘扬民族精神的角度,对五四价值祈向给予了基本的否定。对于自由,孙中山作出了区别于五四新思潮的独特的解释,认为西方现代的自由民主是西方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对于中国来说,“自古以来,虽无自由之名,而确有自由之实,且极其充分,不必再去多求了”,中国的问题并不在于个人没有自由,而是民族没有自由。而一般学生受了五四新思潮的影响,“得到了自由思想,没有别的地方用,便拿到学校内去用。于是生出学潮,美其名说是争自由”。自由用得不得其所。在个人自由与群体利益之间,孙中山选择了后者。在他看来,中国革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误解了西方的平等自由。在中国,军人、官吏、党员、学生不但不应讲自由,而且应该牺牲自由,他甚至认为凡是政治团体的分子都不应讲自由,以免分散政治团体。总之,自由“万不可再用到个人上去,要用到国家上去。个人不可太过自由,国家要得完全自由。到了国家能够行动自由,中国便是强盛的国家。要这样做去,便要大家牺牲自由。”[27]不难看出,孙中山对自由的批判,主要是针对其对群体力量的瓦解;孙中山放弃“自由”的观念,主要在于他认为其不利于国家、民族这一群体的利益。诚如有的论者所指出的那样:“在孙中山心灵深处,集体权利(民权、民生、民族)是至高无上的,个人权利必须跪倒在它的脚下,听从它的审判与定夺。”[28]孙中山关于牺牲个人自由以确保国家自由的思想,是五四运动救亡压倒启蒙的一个例证,严复等早期自由主义者晚年自由观的转变,也有着与孙中山相似的解释背景和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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