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建国以后俯视式的全盘否定
毛泽东一生对陈独秀的评价有早、中、晚三期的明显不同,五四时期,陈独秀的所作所为给出道初期的毛泽东留下了仰之弥高的“楷模”印象,评价自然是激情洋溢的;1926年起,因在农民问题上的分歧和对陈独秀领导作风的不满,为毛泽东改变对陈独秀的评价提供了条件,仰视式的激情崇拜被平视式的理性审视所代替,抗战后期,深谙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毛泽东,出于斗争策略的考虑,对生活潦倒、政治上主张抗日反蒋的陈独秀的评价趋于理性客观;而建国后,处于权力巅峰的毛泽东,在严酷的国内外斗争形势下,以“左”的态度对待历史上的一切“右倾”错误,对陈独秀的评价是居高临下式的武断失实。在毛泽东建国后的著作、起草的文件、报告及讲话中,虽也多次提及陈独秀,但已不再肯定陈独秀对中国革命和中国社会现代化的功绩,而是视之为中国人民的敌人、中共党内的大叛徒。这一盖棺论定式的判断,长期影响着史学界对陈独秀的正常研究和客观评价,以至于在后来出版的中国现代史著论中,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不再是陈独秀,而成了鲁迅,在论述建党这段历史时,用于李大钊的笔墨比陈独秀要更浓重。陈独秀几乎成了中国现代史上一无是处的反面人物,陈独秀研究也因此长期处于沉寂状态。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对陈独秀的评价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视陈独秀为党内“大叛徒”,是阶级敌人在党内的代理人,因而属于敌我矛盾范畴。
1955年1月,毛泽东在《关于高岗、饶漱石反党联盟问题的报告》中,附带点了陈独秀的名,其中写道:“我们党内曾经出现过陈独秀、张国焘”等著名的大叛徒,他们都是阶级敌人在我们党内的代理人。”[79] 1959年8月,毛泽东又在《机关枪和迫击炮的来历及其他》一文中说道:“现在的彭、黄、张、周的问题,就有许多人感觉惊奇……他们有两面性。一面,革命性;另一面,反动性。直到现在,他们与叛徒陈独秀、罗章龙、张国焘、高岗是有区别的,一是人民内部矛盾,一是敌我矛盾。”[80]既然把与陈独秀之间的矛盾上升到敌我矛盾,自然不可能正确评价陈独秀的历史作用,建国以后,毛泽东一改40年代对陈独秀的辩证评价,转而全盘否定陈独秀,这种评价模式的转变,是与毛泽东个人权威的迅速膨胀,与党内斗争的需要联系在一起的。
应该说,毛泽东将陈、张捆绑在一起“一视同仁”是不公正的,陈独秀是出了名的“终身反对派”,他有个性,有主张,敢于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勇于承担责任,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意说极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错又不对的话。”[81]他虽然犯过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对大革命的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重要责任,但他心地坦荡,从未在暗中出卖党的利益,不愿与国民党同流合污,刚正不阿,即使在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面临牢狱之苦,也不曾放弃对敌斗争的正义立场,而向敌人屈服过,更没有向敌人投降的纪录,他与中共的分歧,不能定性为“敌我矛盾”,将他划入“敌人”一边已是不确,更遑论阶级敌人的代理人了。张国焘则不同,他于1938年自愿投降国民党集团,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叛徒。毛泽东晚年提到陈独秀时,始终不忘将其与张国焘相提并论,这是不公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