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傀儡子、关节病与昏了头的父亲大人03

跳过半晌支言未提的偶戏文乐也正是在ZEN的关节痴瘾时期悄然走进她的世界。其实ZEN第一次观看木偶戏的表演是在9岁时随同父亲小仓昌男去往东京,正巧赶上了东京国立剧院的木偶戏剧展演活动,仓男先生当时供职的药品集团亦是活动的主办方之一,所以甚少有此雅兴的父女二人也拿着赠票端坐在了剧院首排的贵宾席上。9岁的ZEN梳着齐眉刘海的童花头,穿上应景的玄色碎花小振袖和服,俨然是一个精巧秀美的日本娃娃。这当然不是父亲大人的功劳,而是被ZEN误以为母亲的阿照用了几个时辰里外打点出的杰作。不过阿照并没有携着ZEN的小手坐在她身边一同观赏木偶戏的演出,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下人的身份。

当晚献演的是来自佐渡岛的佐和田町交荣座剧团,他们的技法与一般的文乐剧团有所不同。传统的木偶戏表演是由三人同时操纵一个木偶,主要操作者将自己的左手从傀儡服后面的一个洞里伸进去抓住木偶头部的夹子,用右手移动木偶的右臂。而木偶左臂则由第一助手控制,腿由第二助手控制,第二助手还负责用跺脚来产生音响效果或者配合三味线的节拍。女性木偶的脸部一般是不能移动的,另外因为和服已经覆盖了下半身,一般也就不用添加腿,所以在操纵女性木偶时,第二助手还要用手指动作在女性木偶的和服下面,模仿出腿迈动的样子。交荣座剧团与之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全部由单独一人来操纵一个木偶,通常每个木偶重达20公斤左右,是可想交荣座剧团的傀儡子们具备多么惊人的气力和耐性。

当然以上这些资料及由资料引发的感慨并不属于9岁时的日本娃娃ZEN,对木偶戏本身的熟通、了解乃至热爱痴迷也全都产生于大概5年之后的少女时期。甚至当时表演的剧目和剧情,ZEN都了无印象,想来倒也无非是武士、妓女、寻死寻活的那一套。对当晚所发生的事,ZEN除了依稀留有时间、地点、事件的模糊印迹外,有个细节却还清晰可念,在演出开始前,ZEN曾被父亲的朋友杂耍般高高举起,那人笑容可掬地对ZEN说:“静子啊,你漂亮得可像台上那些木偶呢。”

日本的木偶有真人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二大小,倒也的确符合ZEN 9岁时的身量。另外它是由若干个部件构成:头部、肩膀、躯干、手臂、腿以及服装等。头上有个带有控制线的夹子,用来控制眼睛、嘴巴和眉毛的移动。这个夹子塞进肩膀中央的一个洞内。手臂和腿用绳子吊在肩膀上,服装穿在肩膀和躯干,在躯干的部位有一个竹子做成的箍形成臀部形状。女性木偶在前文曾经提到,她们在和服下面是没有腿的。

“It is really cool, huh”在提到“Doll”这个单词时,ZEN雀跃不已。从某种程度上讲,爱德华·富隆San的这堂英文课不期然中促成了ZEN与木偶(戏)之间复杂而炽烈的爱恨情缘。ZEN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钳起爱德华·富隆San的右手,将两支手臂浪荡起来,接连三个波状起伏。指、腕、肘部以及两人肩胛骨旋即发出“啪、啪”的关节鸣响,当然除了自己的关节响外,听到其他人的声响时ZEN也同样沉醉快活。

在随后的日子里,ZEN终于成为热烈的木偶戏迷。除了陪父亲大人喝酒、翻书、运动、掰关节外,ZEN用大量的时间浸泡在剧院里。长崎并非传统文化繁胜之地,ZEN便经常去往东京、大阪甚至本州地区的佐渡岛,只为了满足她旺盛的戏瘾。其实对于木偶戏表演,ZEN对弹唱那一部分并无兴趣,至于舞台布景、服饰造型和剧情安排等等环节她也丝毫不去关心。能让ZEN沉溺其中的,只是那些木偶本身的样子,它们在傀儡线操控下的一举一动,假模假样的一颦一笑都时时刻刻牵动着ZEN那颗细腻而善于玩物丧志的心。

做个“好玩家”也算一种赌,那肯定是奢靡的事情。ZEN将睡房的地板一块块掀起换成惊人的一整面,又找来父亲大人的画师朋友青木San在新地板上描摹出一张浮世绘来。自己整日穿着和服,每天精心描眉伺粉弄出一张瓷白而又风情万种的脸,永远微微笑不换其他表情。家中的仆人也一律穿黑衣戴黑色面纱幽灵一般俟机出没,除了家务事之外,他们还必须承担旁观主人、引导主人动作和及时更换道具这三种职责。

ZEN在待人接物上的表现在这一时期曾备受争议。一方面,她像偶人一般不说不笑对你不理不睬,只僵硬煞人地扭动四肢让你听听关节鸣响,她时刻微笑莫不是笑里藏刀;而另一方面,你又被ZEN奉为圣主,扮演起傀儡子的角色,可以随意吩咐指唤她,她必言听计从,毫无怨言。所以有人占了便宜,有人受到冷落,这只能够去看各人的造化了。

其实歌舞伎亦当分外投合ZEN的味口,舞台上面的那一幕幕醉生梦死,歌舞伎艺人们那明显嫁接自木偶戏中偶人效果的煞有介事、夸张起伏,都像极了ZEN在日常中所痴迷的一套。可她对于歌舞伎的态度甚至是万分蔑视和极度憎恶的,原因很简单,ZEN觉得那些歌舞伎艺人的表演太过浮华造作,远不如自己这般表里如一、神形兼备。ZEN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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