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
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
流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栏。
遇见这个簪子,是在刚看完台湾汉唐乐府剧社的南音乐舞《韩熙载夜宴图》的时候。
这出舞剧是根据南唐画家顾闳中的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改编的。虽说此图对我来说不算陌生,常在美术史书籍中看到,但我对其背景介绍却不甚上心,只依稀记得画中主角韩熙载是南唐大臣,位高权重,养有许多歌姬舞伎,夜夜笙歌,腐朽淫靡——最后这点主要拜画中一细节所赐:主人所坐之床后面有一绣幔香榻,可见其中被褥凌乱,有画评说,这是宾客与歌舞伎借醉云雨的暗示——因此,当我听说汉唐乐府要将这幅画以舞剧形式演绎时,以为他们不过是欲重现那场奢华夜宴中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的景象而已,也就抱着看一场华丽歌舞的心态去了,而结果在我意料之外:歌舞自然是有的,但这更是一出完整的、有情节的戏剧,将这幅名画背后的故事很细致地表述了出来。
韩熙载受南唐后主李煜猜忌,李煜欲将其贬谪。韩郁郁寡欢之下夜夜笙歌,宴请宾客刻意行乐。席间高朋满座,众人行令畅饮,观赏歌舞,间或与歌姬舞女调笑。正如剧中李姬所唱李后主《阮郎归》:“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面对满目欢欣景象,韩熙载黯然神伤,悄然隐至幕后。众乐伎发现后主将其贬官流放的诏书才意识到盛宴将散,此刻歌舞的美人们不知又会各自飘入谁家。宾客中有位贵人看中了韩熙载的宠姬王屋山,夜宴中舞姿最妖娆的女子,有意带她离去,王屋山却断然拒绝,坚持留在了韩熙载身边……原画中景象分为五幕:听乐、观舞、休息、清吹、送别。舞剧改编成了六幕:沉吟、清吹、听乐、歇息、观舞、散宴。与我同去的小玉哥拍了几张剧照,后来发给我两张,我一看即忍俊不禁:那是两张电子屏幕上的字幕。一张显示着“第四幕:歇息”——小玉快乐地告诉我,她把这张设为了电脑桌面,以后若再有人让她干更多额外的活她就指着这桌面给他们看——另一张则是剧中唱词《阮郎归》中的一句:“流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栏。”
我默诵着此词,想起乐舞后半段王屋山曼妙而感伤的舞姿,前所未有地,觉得这句子优美之极。
不久后便看见了题图中的簪子。簪子出自福建。福建首饰原本给我的感觉是很带人间烟火气的,设计实用,文饰繁复,但稍欠灵动,而这镂空银簪子却令我眼前一亮:簪面主体是一位足踩祥云的女子,身形线条圆润柔和,既像顾闳中笔下仕女,又像汉唐乐府舞剧中身穿南唐舞衣的美人。剧中服装是叶锦添设计的,用的衣料大多为丝质,轻薄柔软,又有很好的垂坠感——有如簪中女子衣裙流露的质感。
虽然足踏祥云应说明她的身份是仙女,但这并不妨碍我把簪中女子想象成《韩熙载夜宴图》中的王屋山。她举袖凝眸,似在起舞,也似倚门回首,望向芳心所系处。足下花开富贵,头上福从天降,而她目光却流落于遥远彼方,执着地寻觅着那清欢夜宴后的断肠人。
摄影/米兰 施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