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琴吧/解诗萌

琴吧内,女钢琴手弹着温柔的曲目。起起落落的琴键,复苏了一位绝症患者冻结的心田。

江岸平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四周一片白皑皑。

一张再生障碍性贫血的诊断书,压在他床头。他不得不面对这个可怕的事实,独自承受这恐怖的结局。

曹月很久不来看他了,她肯定知道他得的是绝症。这就是他曾经海誓山盟的女友吗?

眼睛的余光看到身边的两张空床,两个原本鲜活的生命,躺了上去,枯萎了。他眼看着他们是怎样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他不愿意那样,也不敢想。他的日子不多了。趁这口气还在,他一定要出去。

他选择了离开,离开一切让他失望的回忆。他坐上了驶向另一座城市的列车。在途中的一个小站他下了车。这里没有林立的高楼、喧闹的车声和摩肩接踵的人群。他想,人少了好,不管什么,沾着人就沾着丑陋,沾着人就沾着虚伪。他感到自己活得那么累:拼得头破血流,如今又得到了什么?连个影子都没有。哪里才是心舟停泊的港湾?

不觉中,已是华灯初上,星光满天。“先生,要住宿吧?”背后一个女子轻声问道。他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个小地方也有这种女人,尽管并不像。他没干过那种肮脏的事情。但又想,看看也好。于是,便随那女子去了。

踏着一阵钢琴声,他们停在“梦中小岛”。一座三层的小楼,不是他想象中那种猥琐下流的地方,而是别有韵致。一层竟然是个琴吧。一个女子坐在钢琴前,琴声从她指下叮咚如水流出。江岸平只看到她那一头紫瀑般的长发。

翌日清晨,江岸平一下楼又听见那旋律。看着那头长发柔顺如她指下的音乐,他站在楼梯口,忘记了迈步。一曲终了,他才向钢琴那边走过去,拣了个最靠近的位置坐下来。看着她的手灵活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来回游动,有一刹那,他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是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绝症患者。他倾听着,那美妙的旋律能带动他的心跳。

他每天都下楼听她弹琴,来得很早,离去得很晚。他很喜欢这琴吧,琴声,还有这弹琴的人。说实话,他并不喜欢楼上他所住的地方,那是个声色的世界,经常有浓妆艳抹的女人把口红涂得杀气腾腾,在走廊里穿梭,出入于客人的房间。若不是因为楼下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早就走了。

他常把自己喜欢的曲目写在小纸条上,让服务员递给她。弹琴的女子早已注意到他,有时还向他投来微笑的目光。江岸平便在纸条上写道:“这曲子送给你,也送给我,送给余生,送给萍水相逢。”她总是把他的曲子放在最后一个弹,仿佛怕他听完就会走掉似的。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了药物的支撑,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他现在时常感到难受,好像病魔在悄悄啃啮他的身体和他的生命。

那天早晨他正要下楼,一阵眩晕使他朝前栽去。这时候,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她把他搀回房间,让他躺好,并倒了杯水,坐在那里等他清醒。他睁眼一看,竟然是她。她不该属于楼上的世界,难道她也像那些女子一样,只是多了个宁静纯洁的外表?他挣扎着说:“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他拿出一些钱放在床头说:“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她愣了一愣,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看也没看那钞票。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懊悔,但他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他又能下楼了。可此时,楼下已是人去琴暗。

服务员小姐递给他一个小纸盒说:“先生,这是柳小姐让转交给你的。”柳小姐?他迟疑地接过那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盒录制的磁带和一个信封。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道:“我不知道您的名字,只知道您喜欢听我弹琴。我要离开了,录制了这盘带子,今晨特意去看您,恰逢您身体不适,我把它留给您,送给生命,送给萍水相逢。”信的署名为“柳絮”。

江岸平的脸“唰”地燥热。他竟然犯了如此尴尬的错误,现在连个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人在世间就是这样,遗憾多于圆满。他想离开这个地方,没有了她的琴声,这里对他来说也没有了意义。但他又该去哪里呢?恍惚中,打开录音机,放进磁带,是熟悉而优美的旋律,琴音还在,人却柳絮一样飘远了。

他打开窗,看到柳絮飘了一天一地,也许是幻觉,也许不是,不过,他想,为了这些琴音,他还得珍惜自己,他一定要等到上天赐给向她致歉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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