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惑/ 飞来(2)

03

开棺那天,宋瓷对晴好的天气极为满意。

连柳老爷也没想到,宋瓷不但向府尹大人要求开棺,并且一并要验小丫头如意的尸。

如意没有棺木,只有一张草席,尸体早成白骨,虐打的证据都已消失。宋瓷指挥忤作和他一起用皂液和糟醋洗过尸骨。然后他打开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明油纸伞,迎着阳光撑在尸骨上。

隔着纸伞看尸骨,府尹大惊:“骨头上都是血痕。”

宋瓷点头:“不错,这足以证明如意不是病死的,是遭到了虐打。”

我瞠目结舌,用明油纸伞滤去太阳里的其他光线,竟相仿于现代X光技术。

这时另一边柳巧娘的棺材也被打开。

宋瓷指给府尹大人:“如果是自缢身亡,绳索的痕迹应在脑后呈八字形,可大人看柳巧娘的尸体,绳索的痕迹在脖颈下交叉,同时她腕上有淤青,说明曾经挣扎过。”

府尹沉下面孔:“所以柳巧娘是被人勒死的。吴守成,你有什么话说?”

人群中,吴守成面色如土跪了下来。

押着吴守成回府衙的路上,府尹不无赞许:“你就是在太学读书的那个宋慈吧?你老师真德秀曾向我夸赞过你,说你内心性灵。果然不错。”

宋瓷?宋慈!我豁然清醒。天,我居然糊涂了这几日,这人就是世界法医学的鼻祖——宋慈!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发觉,回头问我:“干吗?”

我几乎脱口而出:“偶像,帮我签个名吧。”

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柳家丰厚的酬金,宋慈取笑我:“不去灵隐寺摆摊算卦了?”

我心情好,不计较他的揶揄:“我要好好逛逛临安城。”

杭州我是逛熟了的,可临安到底不同杭州。

临安城真繁华,一条街一条街的商铺、手工作坊、茶馆酒肆,就连西湖、灵隐、孤山这些名胜,风味也和现代完全不同。

宋慈读完书就陪我四处乱逛,笑吟吟地望着我对什么都发出惊叹。我穿着短衫罗裙,假发上插了银钗,自觉也还算像模像样。一边吃着糖蜜糕,一边四处乱看,发觉宋慈正愣愣地望我。

我挑挑眉毛,问:“我像吧?”指指市集里其他女子。

他摇头:“形似而神不似。”

我立起眉,正要问个究竟,突然被眼前的摊子吸引。

我拿起一对瓷鸳鸯水滴。活灵活现的鸳鸯,分开来是两只水滴,又有巧妙的机关把它们扣成一个整体,非常趣致可爱。

摊主立即说:“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从汴京宫中流落出的汝窑制品。若非兵马之乱,民间哪里得见。”

汝窑?我想起晒猫说过,传世的汝窑宋瓷只有七十余件,所以件件至宝。

宋慈像颇懂似的,把水滴翻过来,看底部刻着“奉华”两字,点点头。

我立即和摊主讨价还价买下来。

坐在茶楼里,我美滋滋地欣赏鸳鸯水滴,再喝一口龙井,望着楼下的杂耍,突然叹气:“ 我几乎不想念热水淋浴和抽水马桶了,也不想网络、韩剧和JAS的天长地久了。”

宋慈虽不懂,却同情地问:“你想家了?”

是呀,我本应快点找到师父,把我送回2006年,可却日日在临安玩乐。难道,我只留恋这新鲜热闹?或许,是留恋伴在我身边的这个人?

我沉默地望着他。

突然身旁有个粗鲁的声音喝问:“你是宋慈吗?”

我们抬头,是几个官差。

宋慈点头,他们立即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为首的指着我:“还有这个女的,一并带回去。”

审我们的是个被叫做通判大人的官员。我渐明案情:那天我穿越时空到达的卧室,主人叫顾龙章,是宋慈的好友,他失踪一个月了,顾家遍寻不获,只好报官。官府调查后发现,顾龙章失踪前一晚和宋慈吵了一架。次日林伯又在顾龙章房前看见宋慈和我,此后便不见顾龙章的踪迹。

分明在怀疑我和宋慈谋害了顾龙章。

宋慈不卑不亢地辩护,说他当日一大早赶去顾家是为前日争吵的事道歉,可顾龙章不在,便遇到我。

通判突然将注意力转移我身上,逼问我的身份来历。

我那点历史知识,如何编得一个滴水不漏的谎言?我横下心,说:“我不记得了。”

“什么?”

“对,失忆,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朝话本小说大概不流行失忆情节,通判根本不吃这一套:“胡说。那日你奇装异服,分明不是宋人。”我以为他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丢下签子,大喝:“来呀,大刑伺候!”好在天色晚了,他挥挥手,把我们收了监。

我放出“隔墙耳”探听消息,把搜索关键词设定“宋慈”。我想,不能待下去了,虽和我们无关,可审下去,我的身份迟早暴露。这时“隔墙耳”听到了宋慈两字,向我发信号。一个声音说:“史大人吩咐,一定要借顾龙章案钉死宋慈。”然后通判说:“史大人为什么……”另一个说:“你不知吴守成是史大人内侄?”

我心一冷,非走不可。

我走到监门前,轻施一个解锁咒,“咔嗒”一声,大锁开了。宋慈见了大吃一惊。

我拉着他:“快走。”

他挣脱:“为何要走?我们清白无辜,官府会还我们公道的。”

我望着他诚实的面孔,他以为官场中人人都像他那样。

他说:“飞来,我不知你来自哪里。可你要相信,我们这里也有一套完善的刑狱制度,官府不会仅凭我和顾龙章吵架就定我们罪的。”

如果你们的刑狱制度完善,三十年后你到广东任职,怎会八月内审结二百多件积压冤案?当然他自己不知。这个愚人,我只好用法术把他强劫出狱。

04

我总以为古代荒庙随处可见,可事实是我和宋慈只好宿在露天荒野。

火堆熊熊燃着,宋慈望着火光,沉默不语。

“对不起。我非得把你弄出来。我不相信那些贪官污吏。”

他突然问:“飞来,你从哪儿来?”

我怔了一下。

我问他:“你们书里,有没有说过神仙可以往来于过去未来?”

看他迷茫的神情,我笑,简单地说:“是法术,我师父用法术把我从八百年后送到顾龙章的卧室里,我一开门,就遇到了你。”

宋慈望着我,心里有了什么:“你突然出现,而小顾就消失不见了?”

“你也想到了?也许顾龙章和我做了个交换,到了八百年后?所以我们去找我师父,他自然能把顾龙章送回来,洗刷你的冤情。”

“去哪儿找呢?”

是呀,茫茫人海。我突然想起那只哥窑瓷瓶。“去哥窑碰碰运气吧。”我说。

“哥窑?在处州龙泉县。”

南宋的“警察”没有我想象的愚笨。我和宋慈一路拣荒僻小路行走,却依然被一路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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