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初次的相逢是在一间家庭式咖啡馆。所谓的家庭式咖啡馆,不外乎就是深居于某条不好找的巷子,推门进去有个院子,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房间里的沙发藤椅要保证家常样子,地板上再甩几个靠垫,书架里摆点村上的小说,最重要的是屋子里除了人以外还得有活物,比如猫或狗。
他们那天就都在这样一间咖啡馆谈事。他相亲,她算命。他相亲相得还算成功,对方有兴趣一起吃了饭再走。她算命是当然要请那位塔罗占卜师吃东西的。要说到家庭式咖啡馆还得有一大特,点就是菜谱上必须要有几样普通咖啡馆没有的菜式,这儿的特色是手制馄饨,据说皮薄馅大,令人一口三叹,吃后念念不忘。
两桌都被推荐了馄饨。没吃几口,她就不吃了,因为她吃到了馄饨里的狗毛,但是看着对面那塔罗师吃得津津有味,她不好意思扫兴,不过,从那以后她再没找那人算过命。那人不是号称可以通灵吗?怎么连吃了狗毛都不晓得?跟她一样,他也吃出了那碗馄饨里的狗毛,也是同样因为看到对面的人正食指大动,连汤水都喝干了,他于心不忍,没有说什么,当然,他也就不想再和那相亲的女孩见第二次面,一个如此粗糙的姑娘,不能做他的老婆。
就这么着,起身离去时,他们各自瞟到了对方那碗几乎纹丝没动的馄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几根小小的狗毛,一份深深的懂得,使他们记住了对方。
他们再次相逢,还是在那间咖啡馆。这次反着来,他算命,她相亲。他觉得近来倒霉,于是朋友的朋友推荐他找人批流年,她则是到底被父母亲友啰唆烦了,决定一年内结婚,不得已出来交际。很巧,邀约他和她的人都力荐这咖啡馆,不好扫兴,所以又来了。
然后,手制馄饨再次被推荐,坐他们对面的人都欣然同意,他们俩却举双手双脚拒绝,不仅拒绝馄饨,也拒绝这里的任何一种食物。在心里,她叫这里为“起了毛球咖啡馆”,他叫这里“盘丝大仙之居”,不外都是被上次的狗毛吓的。
他们都是在吃东西这件事上立场分外明确、死命恪守原则的人。他不吃甜的,不吃臭的,她不吃卤的,不吃辣的。他不吃油过多的,她不吃过成的。他烫的一口不碰,她则完全不沾冷食的边儿。他们都因为挑剔成性而成为另类,常常被人讨厌。试想和朋友一起进餐,一个这不吃那不吃、动不动又嫌脏、弄不好就离席的家伙,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在一碗狗毛馄饨之后,他被那占卜师算得很丧气,她则讨厌死对面的小男生,于是,在对方进食完毕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煞风景:“哈,你刚才吃到了狗毛耶!”
从那以后,他们就认识了。然后,很自然地,因为同类感,他们欣赏对方,他们恋爱了。而后不久,可想而知,他们又分手了。分手的理由很简单,一个挑剔的人是容不下另一个挑剔的人的,你挑剔她的胖与瘦,她就挑剔你的高和矮,除此之外,对于连馄饨里茸细的狗毛都能一眼识破的慧眼来说,挑恋人的毛病真是易如反掌。
当多年以后,他们各自成家,难堪于自己的爱人太过大喇喇,却又因此感到某种幸福的时候,他们会想起从前在那间咖啡馆,他们吃到的那碗有狗毛的馄饨。狗毛确实存在,大概只有一两根,略微不同的是他的是在汤里,她的是在馅里。说到底,人们是因为这样的细小原因而相聚,又是因为这样的细小原因而分离。不过,一碗馄饨看透一次人生,一根狗毛看透一个人,这样的领悟其实也是生命里的幸运。对了,它的另一种美丽的说法可以是: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