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什么都没说/奈可

那无谓的虚荣,现在看来也成了低劣的负担。能让自己心地坦荡、面对所有人的目光,这才是我最最重要的。

大二的时候我开始在校外打工,做的事就是在公车站、电线杆、居民小区贴小广告。广告内容很多,做假证的、通下水道的、治性病的——专门负责接活儿的人把工作分配给我们,每周给我们结一次钱。

大家管这些小广告叫“城市牛皮癣”,我知道。每次我揣着一叠广告贴,总是效率最低的一个。我背着人,还总选很晚的时候,即便这样,还是会有路过的人发现我,那时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芒刺在背。但我对自己说,我需要钱。

我的生活简单,看起来平淡无奇,至少和我的那些舍友们比起来是这样的。他们有的爱运动,有的有女朋友,有的喜欢呼朋引伴,每一个都神采飞扬。大家的关系不错,但只有我知道,我羡慕他们,我羡慕他们的PSP、他们的新款手机、他们的IPOD。

我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他们尽心尽力供养我,绝不让我冻着饿着,可多余的这些,他们无能为力。我要钱,贴小广告赚得不多,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赚到钱。当我在偷偷摸摸地刷糨糊时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可另外一个力量会把我的羞耻给一点点压下去——我需要钱。

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派活儿的约我在学校隔壁街见面,手上是一叠广告:“就这些,就这条路。活儿急,报酬翻倍。”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还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离学校这么近,这是我最怕的。可分活儿的人不耐烦地把广告直接塞在我的包里:“不干也要干,现在能找到的就是你了!”

我们在街拐角推搡,几张广告落在了地上。路上人不少,所以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等有人拍我肩膀时,我突然发现身边站着几个穿着城管制服的人,我懵了。

我们被带到城管大队,和一群无证摆摊的小贩待在一起。派活儿的人一脸涎笑地和人说着什么,我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么多的人,脑子里想着的居然是我的学期论文还差一点就能收尾了。我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疼。我问自己,为什么,我,居然会在这里?

因为我们并没有在贴广告的时候被捉现行,没法处罚。没过多久,派活儿的人就一边揪着我一边点头哈腰地离开了城管大队。才出大门没多久,他立刻恶狠狠地对我说:“去!不然你前几次的钱都别想拿了!”

再到那条街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那叠东西就在我的手上,这是最合适的时候了,可我呆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因为我看到了我的舍友,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人。路灯还没亮,他突然也看到了我,手上拿着黑体字写着“专治男科”小广告的我。只有一秒,他突然回转头去对远远跟着他的人叫:“我记错了,那店早关门了,我请你们去另外一家吧。”后面的人大喊大闹地嘘他,可他带着他们朝着相反方向走远了,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浑身一阵一阵地发热,然后把厚厚的一叠小广告全部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我对自己说,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干什么了,这就是惩罚。

接下来的一周,我不敢看他一眼。我浑身的刺都张着,等着听他们说我,可是没有。一周没有,一个月没有,一个学期也没有。他还和平常一样,一切都没有变化。那个傍晚好像我没有遇见过他,一切都是幻觉。

派活儿的人又找过我,我把电话直接掐断。他给我发短信:“你的钱别想拿到了!”是啊,我还有两周的工资在他手上呢。可现在我怎么就觉得那根本不重要呢。那无谓的虚荣,现在看来也成了低劣的负担。能让自己心地坦荡、面对所有人的目光,这才是我最最重要的。

我想我真的明白了,因为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因为他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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