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笔名(7)

窥看继母的裸体给这个男孩造成了什么样的进一步伤害——嗯,对此利里先生只能自行想象了!要说小巴希亚盖洛普编造细节的本领如何,不妨看看小丹尼是如何写的:当那个肉感的女人刮腋毛时,她会(在一个腋窝)留下一小片黑桃状的腋毛有意不刮,“就像小精灵细细梳理过的山羊胡”。

“在哪只腋窝?”利里先生问刚起步的作家。

“左腋。”丹尼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是左腋,不是右腋?”英语教师问。

巴希亚盖洛普这孩子若有所思,仿佛在努力回想十分复杂的事件先后顺序。“她是个用右手的人。”丹尼回答。“她用左手拿剃刀剃毛时,不像右手那么灵巧。她给右腋剃毛时用的是左手。”他向教师解释道。

“这些也是不错的细节,”利里先生告诉他,“我觉得你应该把这些细节也写进故事。”

“好啊,我会的。”小丹尼说;他喜欢利里先生,他竭尽全力保护他的英语教师,让他免受其他男生的捉弄。

其他男生没有谁来招惹丹尼。当然,米奇学校也有欺负人的学生,但他们不如巴黎制造公司学校的那些恶棍凶狠霸道。如果在北角,某个仗势欺人的学生找丹尼·巴希亚盖洛普的麻烦,小丹尼只需要告诉自己的表兄。总会有一个卡洛杰罗或萨埃塔家的人把那个欺负人的学生踢出屎来;那些大一些的表兄也能把西达默尔的那些笨货踢出屎来。

丹尼只把他写的东西拿给利里先生一个人看。当然,男孩还给凯彻姆写长信,但那些长信不是虚构的:神智健全的人谁也不会编出一篇故事,试图让凯彻姆信以为真。再说,小丹尼也需要向凯彻姆倾诉自己的心里话。他写给凯彻姆的许多信,都是以“你知道我有多爱我爸,我真的很爱他,可是……”之类的话打头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厨师有些事瞒着儿子,而丹尼(尤其是在七年级和八年级时)也有事情瞒着父亲。他读七年级,初次见到利里先生时,是十三岁;而等巴希亚盖洛普这孩子读完八年级时是十五岁。在十四和十五岁时,他把自己怀着日渐深重的、难以遏制的冲动编写出的故事,拿给自己的英语教师看。

尽管利里先生对主题——主要是性爱成分——不无担忧,但这位如同睿智的老猫头鹰一般的爱尔兰人,从不向自己的得意门生说一句批评的话。利里先生觉得,毫无疑问,巴希亚盖洛普这孩子会成为作家。

英语教师祈求上天,愿丹尼能被埃克塞特录取;如果这孩子被录取了,利里先生希望那所学校能够严格一些,那样也许会把小巴希亚盖洛普的想象力当中那些令人不快的方面纠正过来。也许埃克塞特教授的写作技法要求会很高,同时又很费时间,丹尼会变成一个更理智的作家。(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把他变得不那么富有想象力吗?)

利里先生本人并不十分确定,他的这种难以理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意思:成为更理智的作家也许有损于丹尼的创造力——如果这就是利里先生的想法的话——不过这位教师的本意是好的。利里先生一心只盼着巴希亚盖洛普这孩子好,尽管他从不就小丹尼写的一个字加以批评,但这位英语教师斗胆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其实这个建议并不算多么大胆,只是利里先生觉得大胆而已。)此时丹尼正处于八年级的“泥泞时节”——时值1957年3月,丹尼刚满十五岁,师生二人正在等候埃克塞特的回音。利里先生提出的那个上文提到的“大胆建议”,(在多年后)将会促使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把凯彻姆经常念叨的那句话,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

“好像所有的糟心事都发生在泥泞时节!”凯彻姆时常这样抱怨道,似乎为了反驳这句话,厨师和他亲爱的罗西表姐就是在泥泞时节结的婚,小丹尼也是在泥泞时节即将来临时出生的。(当然,在波士顿,并没有真正的泥泞时节可言。)

“丹尼?”利里先生试探性地问——仿佛他拿不准男孩叫什么名字。“今后,你当上作家的话,也许你会愿意考虑取一个nom de plume。”

“一个什么?”十五岁少年问。

“一个笔名。有些作家不用本名发表作品,而是自己另取名字。在法语里,这就叫作nom de plume。”男孩的老师解释说。利里先生感到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小巴希亚盖洛普忽然间,看起来就像挨了一巴掌似的。

“您是说放弃巴希亚盖洛普这个姓。”丹尼说。

“只是有些名字更好读,更好记,”利里先生告诉自己的得意门生,“我还以为,既然令尊改了姓——那位寡妇德尔波洛洛没有跟着令尊姓巴希亚盖洛普,是吧?——嗯,我只是以为,也许你也不太喜欢巴希亚盖洛普这个姓。”

“我很喜欢它。”小丹尼说。

“是啊,我看得出——这样的话,你就一定要坚持用这个名字!”利里先生怀着真挚的热忱说道。(他感觉很糟;他并没有要伤害这孩子的意思。)

“我觉得对作家来说,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是个好名字,”意志坚定的十五岁少年告诉老师,“如果我写出好书,读者们不会费点功夫记住我的名字吗?”

“他们当然会,丹尼!”利里先生喊道,“我真抱歉跟你说起笔名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

“没事——我知道您只是想要帮助我。”男孩告诉他。

“现在埃克塞特该给咱们回音了,咱们随时都会收到音讯。”利里先生忧心忡忡地说,他急于从自己失言的笔名问题上转移话题。

“但愿如此。”丹尼·巴希亚盖洛普一本正经地说。深思熟虑的神情回到了小丹尼脸上;他不再愁眉苦脸了。

利里先生为自己的越界之举深感不安,他知道男孩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去“拿坡里附近”干活;好心的英语教师让丹尼离开了。

利里先生像往常下班后一样,在周边地区办点小事。他仍然住在东北大学那边,他就是在那儿上的研究生院,认识了自己的妻子;每天早上,他乘地铁来到海马克车站,晚上再乘地铁回家,不过他都是在北角买东西(他很少购物)。他已经在米开朗基罗执教很久了,周边地区的每个人都认识他;他们要么是他的学生,要么是学生家长。学生们捉弄他——毕竟,他是个爱尔兰人——并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利里先生,他的种种怪癖让他们感到开心。

提出考虑不周的“大胆建议”的那天下午,利里先生在圣利安纳教堂院子里稍事停留,他再次为教堂名字中少了个“’s”感到不满——显然,在这位老英语教师看来,这座教堂的名字应当是圣利安纳[St. Leonard’s]。利里先生在圣史蒂芬教堂作告解,后者的名字里有个恰当的“’s”。他就是喜欢圣史蒂芬教堂多一些;它跟别处的天主教堂更为接近。圣利安纳教堂多了几分意大利味儿——在教堂院子里,就连那段熟悉的祷文也被译成了意大利语。“Ora sono qui. Preghiamo insieme. Dio ti aiuta.”(“现在我来了。让我们一起祷告。上帝会帮助你们。”)

利里先生祈求上帝帮助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获得埃克塞特高中的全额入学奖学金。他一向不喜欢圣利安纳教堂,还有一个原因,利里先生一边走出院子,一边思忖道。他没有走进教堂;里面有一座石膏制的圣佩里格林像,他的右腿缠着绷带。利里先生觉得那座雕像有些粗俗。

他偏爱圣史蒂芬教堂,还有一个原因,老爱尔兰人沉思着——那座教堂就在普拉多公园对面,天气好的时候,老人常聚在那儿下跳棋。利里先生偶尔会停下脚步,跟他们下下跳棋。有几个老家伙着实不错,但那些还没学会英语的老人令利里先生感到气恼:不会英语的老人要么不够美国化,要么意大利味太足,跟他合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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