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清爽透明的傍晚,台北某报社的蔡先生驱车而上,载着我这个大陆同行,到达一个地处半山腰的餐厅。
我说清爽透明,是指天气,指氛围,也指我这个朋友给人的感觉。我们在一个靠窗的桌前相对而坐。窗外,恬静的淡水河不远不近地流着。对这条穿过北台湾的河流,我已经不是很陌生了。
我想,相对于我所了解的匆忙的台北人,淡水河是从容的。
我想把这个念头告诉对面的蔡先生,但看到他本人举重若轻的样子,就觉得已经被他反驳了。
我换了个话题:“上次你请我吃饭,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佯怒道:“好呀,你这个人。每次都带你到不同的地方,原来在你眼里都一样呀,白费我一番苦心。”
在反射着餐厅灯光的眼镜片后面,我看到了他认真的眼睛。
但我一定会嘴硬:“反正我只记得,都是在一个半山腰上,风景特别漂亮,能看到淡水河,吃些不中不西的东西。”
他哈哈大笑起来,这让我也由衷地快乐。
我接着换话题:“现在台湾每个电视台都是政论节目。一帮名嘴围坐一桌谈政治,老百姓看多了不厌烦吗?”
他耐心解答:“也不尽然,虽然现在政治很热,但台湾社会很多元化。比如电视娱乐节目,有的也很受欢迎。你有没有看过《全民大闷锅》,是政治人物模仿秀节目,收视率很高,我也觉得挺有意思。”
我说:“《全民大闷锅》我知道,是中天娱乐台的。对了,他们最近好像在大力炒作另一个节目,叫《台北红楼梦》,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好不好。”
他仍然耐心有加:“那是几个小女孩主持的娱乐节目,闹哄哄的,我不怎么看。”
我开玩笑:“真是的,《台北红楼梦》,这么好的题目,不应该弄什么娱乐节目,应当用来讲讲你蔡先生的爱恨情仇,才有点儿味道。”他摇摇头:“我有什么爱恨情仇,三十多了,孤家寡人一个。”
三十多的蔡先生有没有过爱恨情仇,我不了解,但蔡先生的亲人肯定有。蔡先生是台湾本地人①,他健在的祖父曾经当过日本兵,在菲律宾和缅甸打过仗。蔡先生告诉我,祖父已经查出患有胰腺癌,情绪却很乐观。老人觉得看够了沧桑巨变,一生早够本了。
眼前的朋友是“日本鬼子”的后代,这让我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蔡先生说,老人在有意无意间,还不时会哼唱当年的日本军歌。但在台湾光复60周年的日子,整个台北都不像过去那样庆祝了,老人却吩咐家里贴出标语,插上彩旗。
我知道,在老人的精神深处,一定有着比“爱恨情仇”更复杂的东西。
我的同行蔡先生可能确实没有什么爱恨情仇,他过着极其规律的紧张生活。每天10点到达报社,一般晚上11点之后才下班。在这期间的工作强度,他的姐姐用“恐怖”来形容。
除了“恐怖”的工作外,蔡先生还选择了奔波。报社在台北市内,住所却在淡水河边。他上下班都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蔡先生说,他很喜爱自己的工作,但愿意工作和生活相隔在两个比较远的区域。
我知道,这是他的生活方式。在台北,生活方式是被屡屡强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