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自信

杜维明先生说到一个“窄自信”的概念,引发我一连串的思考。“窄自信”大意为“狭隘自信”,是“宽自信”“大自信”的另一端。今天到处都有“窄自信”存焉,值得一说。

2007年诺贝尔奖揭晓后,与往年相比,应该说国人多了平静,少了喧嚣,这是一种成熟。有一位得过诺贝尔奖的华裔名人不久前对国内媒体说,中国有望在20年之后得这个奖。我颇不以为然。你看看诺贝尔奖,多数奖励的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成就,而且这些成就具有“可持续性”,长时间被实践证明其价值巨大:经济学的“机制设计理论”是20世纪70年代末的研究成果;德国科学家埃特尔因为“固体表面化学过程”研究而获化学奖,这种关乎“铁为什么生锈”之类的现代表面化学研究,更是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出现了……通常来说,十几二十年之后的诺贝尔奖,奖的是现在的成绩,当今我们在哪个研究领域已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那种面对诺贝尔奖狭隘盲目的“自信”,大抵就是一种“窄自信”。

“窄自信”作为一种狭隘的自信形态,其中往往存有“伪自信”。有人曾戏言,“你有诺贝尔,我有吉尼斯。”因为国人爱好折腾各种各样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多以“人数第一”而“取胜”,动辄千人弹琴、万人刷牙什么的,凭借规模,皆能一蹴而就。动不动用“吉尼斯纪录”来自我安慰,正是一种缺少智性的“伪自信”的表现。

其实,还有一种“世界第一”的观念,在“窄自信”形态下,近乎“宽自欺”。比如最近“我国高等教育规模超俄美居世界第一”,就被不少人津津乐道。可是,规模庞大,质量如何?最可怕的就是满足于数量第一,而科研领域百折不挠的“西西弗斯精神”却不知跑哪儿去了!今后我们的研究如果只玩“小聪明”,而不是专心致志“拼智性”,不是一心一意“加速度”,教育科研的质量和实力能在20年左右就赶上与超过“美英德法”吗?动辄拿“规模世界第一”来说事儿,正是典型的“窄自信”的表现。

自信很重要,但自信需要智慧与智性的支撑:没有智力,就没有自信;没有智慧与智性,就没有自信力;没有智性的“自信”是“窄自信”“伪自信”,是一种自负,甚至是一种自欺。“智性”要求我们既要清晰地看到自己哪些方面有进步,又要清醒地看到与世界先进水平有哪些差距,并努力找到消除这些差距的路径。我国首次发射“嫦娥一号”绕月卫星,要看到“嫦娥一号”非常不简单,亦要看到我们的探月行动比发达国家迟了几十年,这样的智慧眼光与智性心态,才是正常与正确的。

身边的现实让我看到了许多差距,这里说几个我印象极其深刻的细节。一个是本埠媒体报道:两千多元的德国不锈钢炒锅煮几两盐水花生,“煮出世界科学史上经典一幕”——冷却后锅盖不容易打开,因为密封性实在太好了。再一个是在青岛,著名的团岛灯塔是一百年前由德国人建造的,至今还在使用,而且发光灯球完好如初。还有一个,是萨马兰奇先生6月到北京为第13届世界奥林匹克收藏博览会开幕剪彩时,那把剪刀无法将彩绸剪断,只好换了一把再剪……这就是一种活生生的差距。看清差距,并不会消磨自信,反而能让我们的自信避免“凌空蹈虚”的狭隘。

我们为什么缺少智性而有太多反智性的“窄自信”?光看“物”本身是不够的,要看看“物”背后的“人”——智性就是要求一个人能够清醒地看到“物”的差距背后“人”的差距在哪里。

我们应理智审视自身的素养水准,我们需要增强“文化软实力”。而一个人的素质,其实就是“文化软实力”的具体体现。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院长的赵启正先生,最近写了本有意思的书《在同一世界——面对外国人101题》,其中有一篇是《与佐利克谈交通》。赵启正在书中说到:世界银行行长佐利克博士访问上海,晚上一起进餐时,他谈到了中国的道路交通,说,来过中国多次,每次坐在汽车上都有些忐忑不安。他发现许多司机随意地频繁变道、抢道,在高速公路上车距也太近。“为此,佐利克在车上就给一位法国保险业的朋友打了电话,告诉他,在中国车祸会比较多,保险成本比较高。”佐利克的说法与行动,确实让我们汗颜,因为他所批评的行为,我们早已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了。

抛弃“窄自信”,建立“真智性”和“大自信”,这是发展中国家和发展中群体应有的态度。好在许多中国人已经具备了智性的因子,国人之间亦是“有比较就有鉴别”。比如,不久前在日本名古屋机场,一名中国男子拒付行李超重费,非理性地与机场工作人员大吵大闹,而一位陌生同胞觉得其有损国人形象,就代其埋单。由此可见,国人与国人之间,素质差距何等之大。

“智性”与“自信”读音相近,两者其实就是一对“孪生兄弟”。“窄自信”下,已不仅仅是我们能否得诺贝尔奖的问题了。中国走上复兴之路,需要自信力,而真正的自信力需要理智和智性的支撑,需要抛弃狭隘的“窄自信”;以智性支撑起来的“大自信”,才能真正唤起我们共同的民族自豪感,化为民族的向心力、凝聚力和发展进步的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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