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龄的人生有没有变得更美好?那得看你从什么角度观看。
她照样每晚失眠,每日间歇地剧烈头痛,但她不再埋怨顽疾和苦痛,痛就痛吧,她在痛中找寻关于痛的灵感,她画了一幅又一幅头部裂开的人的画作,有些脑袋像核桃碎裂,有的是石榴破开,有的是西瓜一分为二,然而他们的表情都是笑的,裂开的头颅会生出花朵、爆发出喜庆字句、涌出华丽的梦想与乐章。
魏龄累极伏在画架前,她真的可以肯定她活出了有回报的人生。任何痛苦都是灵感,也许,只要仍然有感受,就会有灵感。
爱运气好、快乐如意的一刻;也爱运气差、悲伤难受的一刻。
知道对待人生的重点后,魏龄不再迷惘。
有了方向,从此就能活得好。
后来,医生建议魏龄做脑部手术,风险很高,可能会失去部分记忆,也有风险会变瘫。魏龄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接受手术,如果真的失去部分记忆或变瘫,她也会善用两者的缺憾去活她的人生。
失忆的画家、瘫的画家……都仍然是画家。魏龄深感安然。
接受手术前的一晚,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帕拉斯出现在魏龄的病房中,他就像个没事人那样,捧着一束花走到病床前,以笑意掩饰歉疚。
魏龄接过花,带笑说:“我听说过,男人最爱玩失踪。”
帕拉斯找来花瓶,注入水后,又替魏龄把花放好。“我让大家都想清楚嘛。”
魏龄欣赏帕拉斯插花的姿势,她说:“你离开了两个月,我倒是发生了一些事。”
帕拉斯放下花,拉了张椅子坐到病床边。“我知道你要动手术。”
魏龄简单地说:“是的,之前撞车,伤了头部,我每天都剧烈头痛,医生建议我做手术。”
帕拉斯完全明白。“手术的风险一定很高。”
魏龄告诉他:“可能会部分失忆,也可能会瘫。”
帕拉斯的神色凝重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不一定要承受这风险。”
魏龄笑问:“你要我别做手术?”
帕拉斯理所当然地说:“你把你的人生归还给我,你活回你的人生,那样子,你便不必做这次手术。”
魏龄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继而仍旧带笑说:“帕拉斯,你仍然坚持同一件事。”
帕拉斯故作关怀地凑上前。“你完成手术后,你的日子有可能变得更凄凉。”
魏龄气定神闲地告诉他:“我有心理准备,我会善用那种凄凉。”
帕拉斯显得有点气结。他摇头,语调强硬起来:“人生在世,何必受那么多苦?魏龄,你有权选择,我承诺过,我们活回原本的人生后,我会娶你,我会一世呵护你。”
帕拉斯的爱情承诺已再无效力。事过境迁,魏龄已深明,她需要的不是什么爱情和其他选择。
魏龄望进帕拉斯的眼眸里,她问:“帕拉斯,究竟为何你非要我交还你的人生不可?”
既然魏龄如此坦诚,帕拉斯也不妨直话直说:“魏龄,你的人生原本是我的!我的人生被拍卖会褫夺了!”
魏龄失笑:“但你根本不爱你的人生!你持续厌世!”
帕拉斯也就激动起来。“就算我厌世,也是我的人生!没有人有权褫夺!”
魏龄轻笑,继而冷静地说:“帕拉斯,你明白何谓爱你的人生吗?”
帕拉斯不假思索地说:“我把我的人生发挥得那么好!我十五岁便成名!你怎么可以质疑我对待人生的态度!”
魏龄便告诉他:“但你只爱人生中让你感觉良好的部分,你接受不了也处理不好令你痛苦的那部分。”
帕拉斯虽然深深不忿,但无从辩驳。
魏龄继续说下去:“真正的爱,是不计较当中的苦。如意的部分要爱,痛苦的部分也爱。”
帕拉斯忍耐着愤怒,他质问魏龄:“魏龄,试问你做得到吗?”
魏龄双眼一亮,高兴地说:“可以呀!就算我在这次手术后变瘫,我都一样继续深爱这条命。帕拉斯,如果你是我,你会做得到吗?”
帕拉斯立刻哑口无言。
魏龄柔情地说:“你没法像我这般深爱这条命,那么,就让我代替你去爱这条命。”
帕拉斯还不愿意放弃,他激动地说:“这条命始终是我的!”
魏龄随意地说:“可是,你浪费了它,你持续厌世,你舍弃了它。”
帕拉斯始终无法释怀。“但这条命是我的……”
魏龄眼珠一转,忽然,她有灵感说出更深的体验:“也许,这就是事情的关键:人生,不是属于我们的,人生,只是一个让我们存活这世上的机会。”
这实在与帕拉斯的概念背道而驰。他问:“人生……不属于我?”然后,他问上一句:“那么,人生属于谁?”
魏龄耸耸肩,她猜想出答案:“一个更高层次的拥有者吧!是他给予我们机会去活、去发挥、去感受、去善用、去珍惜。”
帕拉斯默然。
魏龄说:“人生,不属于我们,我们拥有的不是人生,而是存活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只得一个存活的方向,那就是不管如何,也必须活得好。”
帕拉斯的眼神好空洞。
魏龄对帕拉斯说:“从前,我舍弃了我的前尘,决意买下你的人生,决心好好地活上你的命。我骄傲地告诉你,我做到了,我把你的人生活得比你更好!”
帕拉斯不认输,他故作不屑地说:“你?”
魏龄怎会不把握机会占上风?“我问你,倘若你仍然活着这条命,你失眠加上头痛,你会自杀多少次?你会嫌弃多少次?”魏龄没让他回答,她径自说:“我告诉你吧!你根本承受不起你这条命!”
帕拉斯曾经持续厌世是不争的事实,他拗不赢她。
“你也配不起你这条命。”魏龄断言。
帕拉斯瞪着她来看,他的眼神既不忿但又羞愧。
“算了吧!你的命由我来活,数年后你寿终正寝,也会死得瞑目!”魏龄说得好狠。
帕拉斯就是讨厌魏龄得势不饶人。他站起来,决意表现得比她更狠毒,他说:“那么,我祝你手术后全身瘫痪。你不想放弃当画家吧!以后,你就以口咬住画笔慢慢画吧!”
帕拉斯眉心那把剑,锋利得像要把他的脸劈开两边。
听见如此无情的话,魏龄有刹那的愕然。帕拉斯表情嚣张地转身离开,他达不成他的目的,脚步愤怒又沉重。
魏龄望着他猛力关上门。不消片刻,她的愕然消散了。在前尘中,再歹毒的话她都听过,实在是训练有素。如今帕拉斯的不忿言词,又算得上什么?
“用口咬住画笔画画?多么风格出众!我才不怕!”她笑着说。
只要能活着这条命,便无任何事称得上真正的凄凉。
魏龄命人进病房拿走帕拉斯送来的花。有一个电视节目她一直爱看,她打算好好享受这个电视节目,以轻松的心情度过这个晚上,然后接受明天的手术。
她真的什么都不怕,她比谁都活得有方向,她是无惧的。
魏龄的信心足以战胜任何事任何人。
就算发生再多的悲剧,她也有信心活得比谁都好。
她要印证,她最有资格活好这条命。
帕拉斯不配,但她配。